明德门至皇城的官道上,浮土早被清扫至两侧露出湿润的青石板,太子仪仗缓缓前行,旌旗在冬日微风中轻扬。
李治的马车宽大平稳,他亲手为刚刚登车的老张斟了一杯热茶。
“伯父,请。”
老张也不客气,接过抿了一口,咂咂嘴:“这宫里的茶,就是不如你爹那儿的好,一股子陈腐气。”
他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外面肃立的禁军和远处巍峨的宫墙,啧啧两声:“这阵仗,到底是太子爷啊。怎么样,大侄儿,重回这樊笼感觉如何?”
李治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伯父说笑了,此间是家,亦是战场。侄儿年少,还需伯父多多指点。”
“指点?”老张放下茶杯,身体往后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着:“我一个外人,还是个敌国宰相,能指点你什么?顶多嘛,就是看看热闹,顺便帮你爹娘盯着点,别让人把他们宝贝儿子给炖了。”
他话说得随意,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李治:“说说吧,把我这老骨头拉上车,想怎么折腾?先说好,打打杀杀的事儿别找我,我跟你那死鬼老爹可不同,扛不住刀。”
李治被他逗笑,气氛轻松了些许:“伯父玩笑了。侄儿只是想请教,如今侄儿已入京,接下来该如何落子?长孙无忌想必已布好棋局,侄儿总不能一头撞进去。”
“棋局?”老张嗤笑一声,“他那叫什么棋局?顶多算是个烂泥塘,想着把你陷进去,沾一身泥。你爹当年在金陵那才叫下棋,明面上跟你吟风弄月,背地里把你家底都抄了,你还得谢谢他。”
他坐直了些,压低声音:“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破他的局,是另开一局,当下我们最大的误区是什么?就是想跟人来一场君子一般的决斗,大家兵对兵将对将来一场,成王败寇。不不不不,这可不行,犯不上。他是臣,你
是君,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他揽权,你就示弱,他结党,你就多去探望探望你那位病着的舅父,秦王李建成。”
李治眼中精光一闪:“伯父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你是回来尽孝的,是回来探望病重长辈的,是回来学习如何处理朝政的。把孝字和学字摆在最前面。他长孙无忌敢拦着你尽孝?敢拦着你这个太子学习理政?他敢拦,不用你动手,就有人该回来收拾他了,这就
叫不臣之心,明白么?”老张嘿嘿一笑,“你要干什么?就这么站在干岸上,看他一个人在泥塘里扑腾。
李治若有所思:“那具体。。。。。。”
“具体?”老张掰着手指头:“第一,入宫后立刻去秦王府,衣不解带地伺候汤药,做给所有人看,秦王府被长孙封了起来,但他能封其他所有人却不敢碰你,他只要对你说个不字,我这边就敢发讨逆檄文,只要冲外头大喊一
声时隔三百余年,司马又要刺王了,你且看看他有几条命。第二,向你母亲上表,嗯,就是走个形式,说深感政务繁难,请求观摩学习政事堂议事,但只听不说。第三,多跟你那些堂兄弟、宗室子弟走动,特别是那些被长孙无忌
打压过的那些。送点西域带来的小玩意儿,不值钱的,但是个心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让你那小师姐,多跟宫里的女官,还有那些宗室女眷接触。女人家有时候消息比男人灵通。让她帮你看看,哪些人是可以拉拢的,哪些人是需要提防的。”
李治连连点头,将这些??记下。老张看他认真的样子,又瘫了回去,懒洋洋道:“也别太紧张。你爹在西域稳着呢,你娘在安西看着呢,我在长安虽不能明着帮你打架,但帮你敲敲鼓,散布点流言,给对手添添堵还是可
以的。你现在是块磁石,要把那些对长孙无忌不满的人,都慢慢吸到你身边来。不过这是个水磨工夫,急不得。”
马车驶入宫门,厚重的朱红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面的世界隔绝。
老张看着李治,忽然收起几分戏谑,正色道:“最后送你一句你爹常挂在嘴边的话??让子弹飞一会儿。有些事,发酵一下,效果更好。”
李治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侄儿明白了。多谢伯父。”
老张摆摆手,率先跳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被坐皱的衣袍,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名士派头,低声嘟囔:“这破地方规矩真多,还是西域自在。走吧,大侄儿,带伯父去看看,这龙潭虎穴里到底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叔侄二人相视一笑,前一后,踏着宫内的青石御道,向着那权力漩涡的最深处走去。
接下来的数日,李治严格遵循着老张指点的方略。
他每日必至秦王府问安,亲自为卧病的李建成试药、读奏章,举动间满是忧戚与恭敬,落在朝臣眼中,自然是一派仁孝储君的模样。
同时,他依制向留守长安的辅政大臣们提出了观政的请求,姿态放得极低,只言学习,绝口不提干预。
长孙无忌面对这般作态的太子,一时也有些难以着力。强行阻止太子尽孝、求学,于礼法不合,容易授人以柄,甚至可能会被指向董卓,曹操之流。他只能暗中加强对秦王府的控制,并严密监视与太子接触的宗室子弟。
而小武则凭借着沉稳的气度和一手精妙的医术,很快与几位太妃、公主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她在女眷圈中看似只是闲话家常,却总能不经意间探听到一些朝堂上听不到的风声。
这日小武借为一位老王妃诊脉的机会,得知宗正寺卿鲁王李元昌近来与长孙无忌往来密切,似乎多次密谈至深夜。
“鲁王?”李治在东宫听闻小武带回的消息,眉头微蹙。李元昌是宗室长辈,辈分高,但在朝中并无实权,长孙无忌频繁与他接触,所图为何?
一旁歪在胡床上吃着葡萄的老张闻言,吐出葡萄籽,嘿嘿一笑:“宗正寺啊,管的就是皇族谱牒,宗室事务。长孙老儿找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想在你这太子的根本上做文章呗。”
李治脸色一沉:“他敢动宗法?”
“有什么不敢?”老张坐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糖霜:“别忘了,你这太子之位,法理上源于你是李唐皇帝之子。可你这身世,虽然你娘默认了,但终究没摆到明面上。若是宗正寺出面,质疑你的血脉,即便动摇不了根本,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