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死的那个晚上,他没能如约挡在父亲身前,他对卫木月失信了。
……他总是亏欠她的,他一直对她有愧疚。所以他不介意她恶语相向,并庆幸于自己被编织的罪名不会影响到她,即使她对自己的死亡无动于衷。
只要她能够,生活得平静且幸福就好。
卫瓷僵硬地,仍保持着跪姿,沉默地听着窗外喧哗吵闹的声音,无知无觉地眨了眨眼,他漆黑无光的眼瞳蒙上一层不明显的雾气。
他反复咀嚼着那些话语,看到的艇身上的采访画面,迟钝地消化着凯勒布和卫木月已经死亡的消息。他的记忆断片了太久,一时只剩下无措的茫然。
怎么会……怎么会呢?
至高法庭只审判了凯勒布,他毋庸置疑被判处死刑。而卫木月并没有站上过审判台,她是总督夫人,她同样应承担罪责,但……死刑?
会这么重吗?……罪人的妻子也难以逃脱?是在他失去记忆的期间,至高法庭又对卫木月作出了宣判吗?
但艾妲对他说过,她不会死。
卫瓷愣怔一瞬,苦涩地笑起来,他低低地咳呛了几声,仿佛又回到了贝尔芬格堡那间狭小阴暗的囚室里。
她轻柔地对他说,相信他绝不会背叛帝国,下一刻又附在他耳边,说自己才是荷尔戈港事故的元凶。
她难道不是从来如此吗?给人以希望,又残酷地掐灭。
他又干呕了一声,一绺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他的神情。卫瓷喘着气,已分不清这种恶心感是孕期带来的,还是被那些复苏的记忆所冲击,他的胸膛不住起伏,良久,露出了一个惨烈的笑容。
眼前依稀闪过裁断官为他注射针剂的画面,艾妲就在一旁,冷眼旁观。
裁断官一边按住他的小臂,一边毫不避忌地为执政官介绍,“……决律庭独有的药物,能够造成顺行性遗忘,起效很快……”
卫瓷目露震惊,却控制不住困倦,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而后丧失了意识。
“……为什么呢。”卫瓷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是一片平坦,看不出隆起的弧度。但他清楚地知道,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只有数周的新生命。
就为了这个孩子吗?
她要他忘却一切痛苦,一切不甘,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忍耐过孕期的煎熬与折磨,为她诞育子嗣。
卫瓷眼眶泛红,他悲哀地发现,想到艾妲,自己竟怀念起被她的信息素所包裹的舒适感觉。孕期的omega越发依赖alpha,即使是短暂的分离,也萌生出对alph息素的渴求。
他呆滞地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如老旧生锈的机械,齿轮停止了转动。
他……还能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他发觉自己丧失了所有力气,只有一阵阵的恶心感,他连着干呕了数声,脸几乎要触碰到地面,长发垂落,他忍耐着胃部的痉挛,苍白着一张脸,轻轻用手掌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一个孩子,如此轻易地困住了他。就像他的继母,似乎再没有其他选择。
那种温情与喜悦,可以忍受所有来保护它的欲望,此刻荡然无存。
胸前的胀痛,心悸,闷堵感,一同上涌,让他的手掌慢慢收紧,男人的脸色惨白如纸,一滴汗从额角滑下。
他蓦地僵住。
隔着一扇病房门,传来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混杂在机械体滚轮的滚动声与平底鞋走动的沉闷声音里,隐约的,模糊的,却极难被忽略。
卫瓷缓慢地抬起脸,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艾妲走出了反重力电梯,首都星第三军区医院的医生与机械体跟随着她步行了一小段。由于执政官的到来实在令人猝不及防,医生们小心翼翼地彼此对视一眼,眸中都有着茫然。
到达顶层唯一的一间病房门口时,她们默契地停住脚步,执政官独自推门进入。
年轻的执政官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平淡得像是对外面热烈的氛围一无所知,聚集的人群不仅欢庆着凯勒布夫妇的死亡,也高声赞扬着执政官所做的决策、所拥有的魄力。
在飞行艇上,露西拉曾告诫过她,她的姐姐收敛起了玩世不恭,低沉的声音中染上一丝焦虑,“卫木月死亡的消息扩散的速度要比我想象得快得多,下面这些凑热闹的人群大多数都知道了,她没有经至高法庭审判,却和她的丈夫死在了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