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了挥手,像在朝堂上一样。他也就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给她盖好了锦被,还轻轻地拍了拍。
他慢慢后退,直到退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数重帘帷之外,点起了一盏幽亮的长明灯。
一名管事宦官突然从黑暗中出现,半推开了殿门:公子?
宦官们不管皇帝床上是什么人,一律只称公子。
杜微生走出门去,那宦官又悄无声息地将门合上了。
公子回翰林院还是回画院?宦官佝着身子问。
翰林院。他道。
皇帝今日看起来很疲倦,明日大约不会传唤他了。
是。宦官应声,低头迈着碎步将他送出了勤政殿,他自家的书童一直在殿外候着,接了他往翰林院走去。
虽在五月末,夜风已有些凉了,杜微生想起今天早晨见到的凤仙花,那已是今年的最后几丛。
听闻南方水害,国库亏空拿不出钱赈灾,今日朝议还吵起来了。小书童名叫春咏,是宫里分出来伺候他的,许是年少无聊,一路上努力地没话找话。
国库亏空?杜微生突兀地冷笑了一下。
春咏一愣,大家都这么说
户部的计帐从来都是直送勤政殿,不经宰臣的手,他们如何知道国库的虚实?杜微生笑着摇摇头。
春咏挠挠头,这小的听不懂。公子晚上都会同陛下说这些吗?
杜微生道:我说这些作甚,陛下日理万机已经很累了,我还要惹她生厌吗?
春咏恍然大悟,公子说得对。好像发现了眼前人圣眷不衰的大秘密似的。
事实也是如此,皇帝自受禅登基两年以来,虽不设后位,但后宫里来来往往的男人已如过江之鲫,俊秀的,硬朗的,柔情似水的,剑眉星目的皇帝的口味,群臣捉摸不定,也就更上赶着往后宫里送男人。皇帝来者不拒,但都留不长久,大多数都是一两日就打发了出来,长的也不过十余日。
但这个杜微生,自第一次通传到而今,已经五个月了。
他虽然生得好看,也颇有才华,但算不得是什么拔尖的人物。出身乡里,科考取了二甲写得好是本职,另还喜欢作画,皇帝就给他在勤政殿北边辟出一块地建了一座画院,让他可以专心作画,当然,通传的时候,也更方便些。
外朝群臣都瞧不起他,好端端的进士出身,怎的要这般卖身求荣。但也不乏有人暗地里羡慕他,想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迷魂计,让皇帝对他予取予求。
春咏想着,杜学士说的话真有道理,他要记下来,毕竟这人就是当今天下讨皇帝欢心最有法子第一人。
*
第二日,翰林院里点卯已过,杜微生才姗姗来迟。其实他在京中没有房屋,仍旧住在刚入职时与一众书生们同住的那一排平房,屋檐儿挨着屋檐儿的,就在翰林院的后院。昨晚他从宫中回来,不少晚睡的翰林也都瞧见他了,却没想到他还是会光明正大地迟到。
翰林院分文史书画琴棋诸院,惯常是个风雅清闲的去处,一壶茶闲聊一晌午也无人管。但做到了翰林学士,那就是天子顾问,要随时待命,又赶上今上这样精力充沛宵衣旰食的主儿,勤政殿的吩咐一桩接着一桩,这十几个学士们也并不好过。
暑气从外头卷进来,散在书页衣襟之间,让人心头没的生出烦躁之意。但在这暑热之中,杜微生却好像一个清清凉凉的影子,什么都不贴靠,只孤伶伶地在书架间走动,时而回到桌边落几笔,又思索起什么来。
分给他的差事是今年番邦入贡,要下诏所有州县衙门各司其职,热情款待,谨慎送迎,不能失了上国体面。这一类的诏书年年都有,年年相似,他原本也只需依样画葫芦即可,却不知为何斟酌了许久。
啪地一声,是一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杜微生转过身,便见是同年入院的林芳景,彼嬉皮笑脸地凑近来瞧了瞧,嗐了一声:我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奏议,让子朔兄都为难呢!原来是这劳什子!
杜微生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体,是弟文思迟钝。
林芳景将眼风往后头一瞥,你昨晚入内廷了?他们都在议论。
杜微生道:是,陛下召我。
林芳景道:陛下有没有问你,南方水害的事情?
杜微生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瞬之间,后头那几人的议论已入了他耳:皇上从不留人过夜,就算是他杜学士,也没能让皇上破例嘛!
杜微生只作未闻,对林芳景笑笑:没有,陛下昨晚很累了。
短短若有深意的一句话,与他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无不透着暧昧,甚至让林芳景老脸红了一红。他又在杜微生桌边转了转,实在没趣,也就不得劲儿地走开了。
杜微生终于可以清净下来,思索面前这一道空白的诏书。
ahref="https:zuozhenma。html"title="苏眠说"target="_blank">苏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