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有人在说话,看到有人在活动,便开始模仿,但是脑海里的回忆却总是像浆糊一样黏成一团,化为虚无。他昨天睡前听了童话故事,今天出去在草地上玩耍,睡前还要再听一遍童话故事。
这小小的日与夜都十分漫长的时间,一天一天渐渐变短。他开始把一些回忆储藏在意识的深处,他开始学会了厌倦,学会了说话,每一天都日新月异。
然后,是那一天的来临。
他还是惯例出去游玩。一个脆弱的、宝贵的孩子,在寂静的空旷的庭院里,在看护人的疏忽下,发现了一个兔子洞。他向内钻去,他的脑海里都是一些简单的意向:人,绿色,太阳。渐渐消散的熟悉感,鼓动人心的新鲜感,双重的令他费解的情感自然地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生出本能的欲望。
如果,身后没有跟着他寸步不离的树的影子就好了。
那些影子,向后无限延伸,黑沉沉的,一个又一个,亦步亦趋。它们推动着他,所以他只能向前走,未知的新鲜被恐惧所替代,但他的脑海无法处理复杂的讯息,他只知道,向前走。他越走越远,不知道自己走向了何方,也许是走到了另一个梦境中的世界。这个世界,月亮升起,身边的一切都变换了模样,月光一如他昨天听到的童话故事里那样冰冷。那些影子仍然跟在身后,它们被月光拉得更加细长,悄无声息地摇晃,它们在身后编织成网。
陆兆晗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停地撞击胸腔。
他开始思念柔软的摇篮,一个昨夜还触手可及的港湾,他不知道思念为何,只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种触感。头脑变得昏昏沉沉,月上中天,再旺盛的精力也只是产自于一副小小的身躯中。睡着之前,他看到影子都向自己身上倾倒而来,好像黑色的水迹正将自己渐渐淹没,但自己却发不出声音。
天地又开始旋转,一切都在旋转。时间、思念、回忆,所有的一切,被成长冲击而去,流向未知之地,新的细胞取代了旧的细胞,新生降临在他的身上。
未被完全整合的记忆消失在了识海,现实已然是另一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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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陆兆晗的生活——他已经可以准确地说出生活的含义——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迁,跨越光阴回到故乡。
他静静地打量这个遥远的故乡,路旁的树对抽条的少年而言已经不再高大,树的影子也只是一些太阳光被遮住的区域。他来到一片广阔的庭院,地面种满了低矮的鲜花,在春日的阳光下优雅地盛放。陌生与错位的感觉向他袭来,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抬头望去,别墅二楼装着黑色窗帘的窗户是他房间的所在之处,他回到家中,扔掉了带着时光锈迹的玩具,收起所有低幼的绘本。
他的头脑变得冷静,无论任何燥热都化为体外的环境,而他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
新的细胞取代了旧的细胞,新的思想消除了旧的思想,新的人生被旧的人生夺回。
第22章宴会
忙完了所有爷爷的后事之后,陆兆晗的工作变得更加繁忙,他开始接手家族里一些其他的事务,他回到公司的时间变得很少,钟霁下班也不再与他一起回家。这反而让钟霁感到一丝轻松,在工作时间里,他们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毫无交集,即使有些自欺欺人,也让钟霁心里好受不少。
钟霁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寂寞,陆兆晗似乎回到了钟霁与他刚认识时的模式。
陆兆晗在深夜回家,钟霁经常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他走进房间的声音,偶尔在他微凉的触碰下惊醒。陆兆晗在睡梦总是紧紧地抱住钟霁,即使最近钟霁闲暇时间很少见到他,也被这份温暖的拥抱治愈了孤独,他喜欢他这样依赖自己的模样。
经历了两个星期错开的时间,陆兆晗在第三个星期的周六并未出去工作。钟霁醒来时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睡颜,他看上去疲惫极了,这是他这些天睡的唯一一个好觉。
钟霁轻轻起身,溜出房间,看到他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放在沙发上,他拿起外套,从里面飘出一张白色的卡片。钟霁捡起卡片仔细端详,这是一张邀请函,邀请陆兆晗周末晚上参加陈家小女儿的成年宴会。他将外套放进洗衣机,拿着卡片走进房间,陆兆晗还未醒来,他似乎真的很疲倦,以往无论钟霁多轻手轻脚地起身他都会被吵醒。
钟霁转过身,进入洗手间,洗完脸抬起头,看到陆兆晗的身影出现在镜中。他站在自己的身后,脸上疲乏的影子已经消失无踪。
陆兆晗伸手从他身边拿过洗漱用品,钟霁拿出卡片,举到他的面前晃了一下,说道:“我捡到了一个好东西。”
陆兆晗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刷着牙,一言不发地看着镜中钟霁的脸。
钟霁继续说道:“她过生日为什么请你?”
他把卡片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是谁呢?你们很熟吗?”
陆兆晗从容不迫地结束清洗,淡淡地开口:“她家是很重要的合作伙伴。”
陆兆晗视线往下,看到钟霁被包裹在睡衣里的细窄的腰线,看上去轻易就可以被掌控,他是个敏感却温和的人,就算是质疑也带着自己所察觉不到的微妙的柔软。陆兆晗伸手搂住他的腰,微微躬下身,将头放在他的肩头,简单地就可以把钟霁完全锁进自己的怀抱,他继续说:“她是陈泷的妹妹,这些交际的事情现在都需要我出面,以后可能会越来越多。”
钟霁看到镜中陆兆晗微微低下头的脸被蒙在一层阴影中,他抱着自己的手收得很紧,他的心不禁又为他轻轻地颤抖:他才刚刚失去了亲人,现在又承受着繁重的工作的压力。
那一天的剖白,陆兆晗将自己的心彻彻底底地交予他的手中,他曾经感受过它的忧愁,感受到它在自己手中不安地跳动,陆兆晗之前散发出的脆弱又再一次激起他的温情。他为总是小心试探,总是被噩梦困扰的自己而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