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都先是一惊,接着便叮嘱他们两个千万不要去搭理那户人家。
说来也怪,他们口中明明把那户人家当做洪水猛兽,但眼神里却又流露出难以言状的悲悯。
在徐若晴的追问下,母亲叹着气说出一个耳熟能详,却歹毒得各有千秋的农夫和蛇的故事。
周岁珍的父母都是镇上的中学老师,教书育人数十载的他们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慈祥面容。大家都说,岁珍的命真好。尽管生在小镇里,但有了这样一对有文化的爹妈,不愁往后的日子难过。她在父母的万千宠爱下长大,也回报给父母无穷无尽的折磨。
大学毕业后,周岁珍出人意料地考上了村官,在洛溪隔壁的富隆镇下的一个小村子。
看着弱小的女儿,担心她吃苦的父母尽管不是很赞成,却又打从心底认可她的做法。
三年过去,周岁珍辞职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男人。
她说,她要嫁给他。
男人带着黄金打成的首饰,还有几万块现金,跪在两个退休老人的面前。
父母起先并不同意,但总归还是拗不过她的固执。
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打听这个来路不明男人的底细。
再后来,青石板的街尾巷门口总是聚集一波又一波的人。他们来叫男人打牌,偶尔也来找男人催债。
外人不知道这个男人陆陆续续究竟欠了多少钱,家里天翻地覆总归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总之,那对祥和的夫妻愈发愁眉不展佝偻起身子,那个原本骄傲的女孩渐渐垂下了头颅。
没过两年,深受爱戴的老师先后离世了,而今只剩下在外人眼里怀着孽种的不孝女。
周岁珍的男人叫什么,年深日久的,徐若晴已经记不得了。
可那个男人有法律给他的定义——毒贩子、抢劫犯、杀人犯。
听起来便是个穷凶极恶令人不寒而栗的人。
她再一次听到周岁珍的名字,是她刚生完小儿子,回洛溪镇坐月子的时候。
警察在街尾巷终于逮捕了那个口蜜腹剑的男人。
他的毒瘾发作,回家里要钱未遂的他竟然丧心病狂地准备掐死周岁珍。即将临盆的女人被他掐倒在地,她觉得自己下腹一阵暖流,在即将昏迷前,她听见有人闯进了家门。
——“不许动!”
身负重案的男人早已在公安机关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插翅难逃。
徐若晴的恻隐之心在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听完女人的遭遇,她孤身一人提着小儿子的奶粉和尿不湿找到了周岁珍生产的医院。
周岁珍仍是很虚弱,那一股将死未死的气息由内而外地散发,弥漫了整间房。唯独,唯独那张小小的婴儿床,还有活人的呼吸。
徐若晴把手里的重物放下,先朝婴儿床走去。
那个男婴睁着眼睛,木楞地张望这个陌生又冰冷的世界。他的肌肤白得透光,有着粉嘟嘟的小嘴和葡萄一样水灵的眼睛,身上的小肉像是一碰就会出水。
他是那么乖,没有人安抚,也不懂得哭。
时间再往后……
她们短暂地成为了朋友,徐若晴会抱起和自己孩子月份差不多,重量却轻得多的周野,轻声哄着他入睡。
周岁珍在一旁难得露出笑容,“晴姐,谢谢你一直帮衬我们母子。”
她把鼻尖轻轻凑在周野的额头上,说她把她的儿子也当亲儿子一样疼爱。
然而,徐若晴的快乐没有维持太久。她不知道自己疼爱有加的亲儿子怎么就患上先心病,甚至还来不及等她转院,这段母子情谊昙花一现般,仓促地结束了。
她从夜晚睡到白昼,又从白昼躺倒深夜。
世界混沌得不行,她在浑浑噩噩之中,麻木地张望着周恒生一个人处理儿子的后事。
她也在浑浑噩噩之中,听到周岁珍自杀的消息。
民警将周岁珍的遗书带来给这个同样承受丧子之痛的女人,他有些不忍,又不耻地感到一丝安慰。
遗书上是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我这一生,最是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