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紧贴着,卫琢耳中是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卫怜枕着他的膝睡去,身躯轻微地起伏,柔软的黑发散落开来,铺满他的掌心。
他小心翼翼,头颅几不可察地低垂下去,双眼微眯,悄然贴紧了她的发——
动作轻缓,而又贪婪至极。
鼻尖微微耸动……一下,又一下。
举头是高悬的明月,月色如霜似雪,倾泻而下,笼着二人被山风拂动的衣衫。她的气息缠绕而上,密不透风地将他裹住。
在这方寸之地……皎白的月华终于只独照他一人。
——
卫琢并不喜欢卫怜,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但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曾撞见过两回卫姹欺负人,强令卫怜代笔,写两份字迹迥异的课业呈给夫子。
而自己这七妹也蠢钝可笑,全无半分天家公主的模样。卫姹一声令下,她便老老实实伏案苦写,一笔一划,直写得眼睛泛红,揉个不停。
被人欺辱却不懂得反抗,人生便只会不断地坠落。果不其然,后来连跟在卫姹身后的那些官家子女也敢戏弄她了。
回去后他将此事告诉母妃,母妃沉默了许久,才蹲下身搂住他:“戚美人的母族……为陛下所不喜。连带着你七妹,你也要离她远些。”
年幼的卫琢望着母妃苍白的脸,极认真地点头。
他也的确如此做了。
卫琢心里从不把卫怜当作妹妹,更不觉得他要这样一个妹妹有何用处。像她这样的人,只会不断招来麻烦。
直至那一夜,母妃在披香殿磕得额头血肉模糊,再也没能回来。
第二年,久病的戚美人也撒手人寰。彼时卫琢落魄至极,连照看他的嬷嬷都敢在人后责打他。
他吃不饱饭,便将主意打到了为戚美人设灵的道观。灵堂的贡品近在眼前,饥寒交迫之人,何惧鬼神?
溜入灵堂的那一夜,他狼吞虎咽地塞着吃食,衣衫也装得鼓鼓囊囊。刚欲离开,几缕月光悄然透入窗隙,他这才猛然瞥见,殿角一个小小的身影默然跪着,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被撞破了。
可若要他放下到嘴的吃食,或是任她去告状……绝无可能!
卫琢面无表情地咽下口中残食,一步步朝她走近。
然而下一刻,却见小小的卫怜并未朝殿门处跑。她的腿似乎跪麻了,晃晃悠悠站起身,费力地踮起脚尖,够着了另一侧木柜的门。
柜门被她拉开,柜中赫然是些来不及摆上的鲜果糕点。
卫怜怯生生站到一旁,话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四皇兄……供桌上的,放久了,不好吃。你吃这里面的……”
卫琢愣住了,紧攥着的拳像被烫到似的,不知所措地松开几分:“这是……给你母妃的贡物……”
卫怜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点了点头:“嗯。可母妃……变成星子飞到天上去了。她用不着这些了。皇兄饿着,给你吃,母妃不会生气的。”
月光映在她眸中,如同漾着两池弯弯的湖水。
这道观里的漫天神像,卫琢一尊也不识得。
可他分明已经见过菩萨了——
就在那一夜里,就在她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