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得清赵美人为何会大半夜去冲虚观。她身边的宫人只说,赵美人不喜她们在寝殿外值夜,更无人敢在夜里搅扰主子。
赵美人诞育的十三皇子刚满周岁,她便这般蹊跷的丢了性命,宫中种种流言也如湖中水草,在阴暗的角落疯长。
于皇帝而言,比起失去一位嫔妃更严重的,是此事会令皇室蒙羞,甚至沦为民间的谈资。查案的宫人也同样深谙此道,数日以后,便以失足落水结案,并将附近负责巡查的侍卫治以死罪。
冲虚观重又设起法坛诵经,灵床四周也布下不少辟邪的法器。
赵美人并非贵女出身,吊唁的人不算多,皇子皇女却是必然要来叩拜辞灵的。
流水落花春去也,似乎玉兰才谢不久,卫怜便又一次换上了素服。连日来梦魇纠缠,她身形清减了几分,一头乌发只以素簪挽起,愈发显得人清冷哀婉。
她垂首跪着,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连卫琢的目光数次落到她身上都未曾察觉,倒是跪在卫怜身侧的卫姹瞧见了。
卫姹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是毫无表情。
这段时日她也异常不痛快。父皇年迈体衰,于女色一事上早已力不从心,好不容易有个赵美人能稍稍分去些恩宠,却这般无用,轻而易举便折了。她只恨不能再多几个刘美人张美人,也好让贺昭仪知晓,这宫中终究并非她一人之天下。
卫姹目光扫过灵堂,卫璟这回连面都未露,他们几人却老实跪着……当真是傻得很。
法会结束,她正欲离开,却见一名神色忐忑的坤道等在灵堂外,朝数人施过礼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姹平生最厌憎惺惺作态之人,见状脚步更快了几分。只听卫琢在后温声问道:“道长可是有事?”
坤道迟疑道:“禀殿下,贫道确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她顿了顿,压低嗓音:“是关于赵美人失足那夜。”
卫姹耳尖微动,脚步随之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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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贫道去殿外安置法器,刚到廊下,天上便惊雷不止,只得匆忙收拾法剑想要回屋。却忽听湖岸那边……似有争执之声传来。”
卫姹侧过脸,听得异常专注,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坤道目光飞快扫过她,随即又恭敬地垂下眼:“贫道只当是哪处的宫人私下相会,生怕会惹祸上身,并未多想便回了屋。谁知……倾盆暴雨一夜未歇,直到次日天明才知晓……”
卫怜周身的皮肤都仿佛骤然绷紧,她虽不认得这坤道,仍忍不住问了句:“负责查案的大人可知晓此事?”
坤道黯然摇头:“诸位大人说赵娘娘是失足落水,何况那晚雨声太急,到底难以再查证。可贫道辗转反侧数日,倘若就此咽下此事,怕是会搅扰清修,也乱了道心。”
语罢,她跪下施礼,再不多言。
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卫琢目光微沉,缓声道了句:“有劳道长。”
数人从侧殿出来的时候,卫怜面色愈发苍白,只缩在卫琢身侧,一声不吭。
卫姹冷眼看着卫琢亲自送她回去,这才缓缓停住步子,若有所思地问身后侍女:“本宫记得,赵美人宫里的闲月……与你似是同乡?”
侍女垂首应道:“正是。”
卫姹心头蓦地一动,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旋即回身,望向观后不远处那片沉寂的湖水。
“即刻去掖庭署。”她下巴习惯性地微扬着,吩咐道:“请舅父来见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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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离道观,再望不见那池湖水了,卫怜才觉出几分日光真实的热意,暖融融落在脸颊上。
她并不想回群玉殿,卫琢自然也瞧得出来,便不动声色地放慢步伐,陪着卫怜在悠长的游廊中缓缓穿行。
四下里静极了,连风声也显得轻悄。卫琢停下脚步,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小妹心中,可有疑惑要问?”
卫怜仰起脸看他,细密的睫羽微微颤动,像是受惊后久久不能回过神的蝴蝶。
“此事……”她脑中避无可避,无法不去回想寒食那夜的混乱:“会不会与三皇兄有关?”
卫琢神色沉静如水,话语中带着些安抚意味:“我与八妹自当尽力查证,不让亡者含冤。”
这回答不出卫怜所料,到底事关人命,谁也不能轻率地下定论。
她点点头,低下了脸。
廊外攀缠的藤花已谢,她此刻这番情状落入卫琢眼中,也像枯萎的花枝,蔫了下去。
“小妹。”卫琢沉默片刻,在她背上轻拍两下:“你莫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