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打人也是有门道的,每一板子打下去都有讲究,有的看不出外伤但内里都烂了,有的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就只是皮外伤。
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嘴里喃喃道:“云佩,你有救了……”
赵长宁看着云生匆匆跑出仪门,不禁想到,她在这苦苦撑了八年之久,若有一日也落入这样的境地,可有一人会为她跪下求一求?
大概,是没有的。
她理了理兜帽,才朝游廊深处走去。
这会儿天还黑着,宫门寅时开启,龙子龙孙们要进来念书,就意味着皇帝也差不多要起身了,永安帝年轻时是个勤勉的君王,如今人老觉少,常常寅时前就醒了。
人老了,身上不舒服,吃喝拉撒都不痛快,脾性就变得越发怪异,这就是御前伺候最容易丢命的原因。
巍峨宫殿里游廊深长,廊檐下的灯笼有些亮着,有些已经熄灭,洒扫的太监宫女都忙着,大家都安安静静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看到赵长宁走过,太监宫女们都朝她低头,恭谨而谦卑。
赵长宁看着,总能想起从前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个,那时候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管着她的嬷嬷和公公,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
等终于轮到她管了,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和前人一样,面如阎罗,一旁拿着扫把的洒扫太监挡路,她抬脚就踹,旋即冷冷道:“都紧着点皮,今儿谁要是出了错,可别怪我心狠。”
所有人都慌忙跪下磕头,大气都不敢喘,那个被踹的太监,脸扑进雪地里,也不敢乱动丝毫。
赵长宁见众人听话,缓缓舒了口气,看着呼出的白烟消散在夜空中,提了提神,抬脚进了勤政殿最后一重仪门。
一排排石灯将一重重幽暗的青石板路照亮,这里,就是她这八年来的一切,一砖一石都刻进了骨子里,连墙角的草荣枯都历历在目。
厚厚的毡帘已经被掀开,殿里的暖意将扑进去的冷气激出了形状与颜色,黯淡的黄光在里面摇晃,犹如吃人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嘴。
赵长宁解下氅衣,一旁的小宫女连忙接过。
小宫女一脸惧意地小声道:“姑姑,您当心点。”
赵长宁没有说话,面色平静的进了内室,抿着唇将手在温水里浸泡,直到骨血都暖和起来,才用绵软的巾子擦干。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反胃,屋中常年燃着龙涎香,直到现在,她也没闻习惯。
穿过重重厚重帷幔,又经过一段狭窄的甬道,终于是到了皇帝的居所。
一个四面见方不大的屋子,靠里是张名贵的紫檀千工拔步床,挂着明黄的金绣软帐,上面绣着五爪金龙,旁边是一个矮脚紫檀小柜子,上面摆着精致的螭兽博山炉,还有一杯温茶,靠墙是个高脚条桌,没有烛火,全靠外间的一点烛光才能视物。
很小,很暗,很简朴,但却是入睡的最佳地方,找最厉害的风水师定下的。
在第一次进入皇帝居所时,她也惊讶过,后来才知道屋大人少切莫住的道理。
帐子已经撩起,皇帝的身影在明黄被褥下,一点点起伏,看着似乎没有动静。
赵长宁知道老皇帝脾性反复无常,不由屏息凝神,打起十二分精神,轻声唤了一句。
“皇上,奴婢进来了。”
她等了两息,才轻悄悄的朝床榻走去,把手放进自己脖子里探,发觉还是温热的后,便跪在脚踏上,把手伸进了明黄的衾被。
一股子老人味直冲鼻尖,虽然这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但时间会无视地位、富贵,该老还是会老。
手触到松软粗糙的老人肌肤,赵长宁将自己想作木头,当自己已经死了。
还没动呢,猛地眼前黄光一晃,被子掀开,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还不待有反应,随即“啪”地一巴掌,响亮无比。
赵长宁脸上痛极,但眉眼不皱,眼神都不抬,迅速无比的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到光凉的地板。
“奴婢该死,奴婢愚笨,伺候不力,皇上您千万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