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诊缴费处到住院部的路有些远,坐完电梯还得穿过两条长廊。
雎安侧目,自认为小心谨慎地连连偷瞄他,先不提她记忆中那个带着侵略性气息的宋挚,光是她在华州大学碰见的宋挚,给人的感觉都是心事重重、冷酷沉默的类型,但此刻的宋挚哪怕沉着脸,她都能感受到他内里的温柔和沉静。
少年宋挚和成年宋挚给她的感觉,当真是判若两人。
“怎么了?”宋挚实在无法忽略她的目光。终于在进病房前,开口询问,“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没什么。”雎安慌了神,连连摆手,加快步伐走进了病房。
之后,雎安便无暇顾及宋挚的打量,因为光是叶扶英的夸赞都已经让她招架不住。更何况,宋挚的爸妈和爷爷奶奶都是夸夸群的顶梁柱,在他们的夸赞声中,雎安感觉自己在病房里迷失了方向,头脑产生了不实的眩晕感,此刻就像站在一片金灿灿的田野上,所见是金黄的落日,所闻是家禽的吠叫,所感是秋风的凉爽。
她从未肖想过,更从未感受过。
原来,不断地输入正向的情绪价值能让人产生超脱于现实的幸福感。
雎安笑着笑着,眼底再一次含了泪。
叶扶英见状,抬起手,轻柔地抚摸雎安的低垂的头颅。
病房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她哭的原因,猜想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其中最慌张的,当属邓庆生。他原先的凶戾早已荡然无存,踌躇着想要上前安抚,叶扶英一个眼神示意,他便乖乖坐了回去。
“雎安,老师对不起你。”叶扶英极为认真地道歉,“你劝告老师不要出门,老师其实认真考虑过。只是。。。。。。”
说着说着,她的笑容逐渐变得黯淡,“我的家人就葬在山顶的那个墓园,我想去看看他们。”
难怪,她的副驾驶上放着两束白菊。
雎安忘记了难过,静静地听叶扶英讲她的故事。
她说她的父亲是缉毒警,母亲是教师。有一天,他们牵着手出门去给她买生日蛋糕,结果在蛋糕店前被突然冒出来的瘾君子开车撞击而亡。
不管是巧合,还是蓄意报复,与她而言,重点是她自此没了父母。
“我很爱他们,他们也很爱我。如果我年纪轻轻的就去找他们了,他们肯定会很难过。谢谢你,雎安,谢谢你救了我。老师真的很感激你!”
此刻,叶扶英的眼中似有泪光,内心是说不出的感动。
这些年,她陆陆续续教过不少学生,也曾有一腔热血地投入教育事业却被笑话和利用的事情发生,而且不止一次。
在这世上,能以真心换得真心,实属可贵。
“小妹妹,你真的很勇敢。”宋言林回想起黄斌对她的描述,真心地夸赞,“临危不乱,而且很聪明。”
邓玉瑛接茬,“是啊,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汽车一旦爆燃,说不定会引发森林火灾。你不止救了扶英,还救了很多人。”
如若不是他们的表情自然、语气诚恳,雎安真以为他们是在试探她。
是啊,一个初中生既熟悉汽车构造,面临随时会爆炸的情况,比一个成年人还冷静沉稳,怎么想都不寻常。
她看着宋言林含笑的眉眼,突然残酷地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
她根本就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初中生。
现实是,她是个工龄两年的社畜,她的叶老师已经死去了十一年,宋言林也变成了严肃沉闷的教授,整日愁眉不展,不似眼前的人这般满面春风。
这一刻,雎安只觉心口一阵钝痛。
“谢谢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雎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眼泪夺眶之际,离开了病房,只是才走出五六十米,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怎么哭了?”刚上完洗手间的宋挚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一幕,一时间,不知所措。
雎安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可眼泪仍止不住地掉,“没什么,就是觉得……好温暖,叶老师很温暖,你也很温暖,你的家庭也是。”
是她极少能感受到的温柔和爱意。
说完,她听见走廊尽头传出的叫唤声,是邹伟聪和纪小梅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中仍显得十分聒噪,焦急中带着剑拔弩张的怒气,像是熊熊燃起的大火,很快便会烧到她身上。
雎安顾不得悲伤,顾不得感慨,头也不回地跑到没有人的地方,转动手腕,选择时间,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