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乾闻言一愣,是记得那日范幺三拿了空着的税务单子回来,满嘴里都是骂赵宝珠的脏话。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宝珠便在他身后幽幽道:
“狗官?”
这两个字一出,不仅是尤乾,连范幺三也抖了一抖。
只见赵宝珠面色冰寒,一点犹豫都没有,抬手便将桌上剩下的那只茶盏甩到了范幺三头上:“我看是你分不清楚大小王!”
范幺三惨叫一声,头上登时血流如注。茶盏擦着尤乾身侧飞过去,将他吓得两腿一软,差点儿跪到地上去。接着便见赵宝珠’噌’地一下从座上站起来,怒目如炬,断呵道:
“既知府老爷是主子,本官不是你们的主子,那你们尽管找他去,再不要上我这衙门!”
说罢他甩袖便要离去。这句话一出,尤乾电光火石之间脑中灵光一闪,彻底明白了赵宝珠这一通是为了什么——原道为的是尤家没给他体面!
尤乾想到范幺三这些天嚼的那些舌根,忽得便什么都明了了。定是范幺三这条眼皮子轻的老狗仗着他的的势在赵宝珠跟前耍威风,将人惹恼了,回来说些什么新来的县令不识抬举的话。
要知道对于尤家这样的乡绅来说,官府是要与他们做对,还是要跟他们讨好处,差别还是很大的。
范幺三彼时嘴里的话其实也不全是真的。税务账目送上去是需要知府盖章不假,可前两年是因着这县令之职空悬,才能直接送到州府上面儿去。现今赵宝珠人都到任了,若单子上还平白缺一个印儿,那就算是州府地上去了也不好交代。
尤乾心里暗恨,冷瞥了正捂着头在地上哀叫的范幺三一眼。这老货是越来越上来了,说人家不识抬举,那也得先抬举了再说啊!赵宝珠如此一个通情达理的玲珑人,定是那日这老狗不知如何嚣张,才将人气成这样。
若再想沈些,这老狗或是觉得在赵宝珠这儿失了面子,才回来宣扬什么新县令不跟他们一路的话,为的就是要撺掇他来收拾赵宝珠,这样便称了他的意了!
竟差点儿被下人当成了刀使。
尤乾的面上闪过一瞬的阴毒,可这时也来不及料理范幺三,便直起身来赶紧去扶赵宝珠:“哎呀,您看看这事儿,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将赵宝珠扶着坐下,看着他板着张精致的面孔,态度放的更低:“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条老狗乱叫得罪了大人,也不知是下面哪个吩咐的,知道是来见大人竟还派这些个脏的臭的来。我们家怎会不敬重大人呢?大人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啊,大人是主子,知府老爷也是主子,都是都是——所谓远神不如近佛,但凡大小事,哪有只敬着州府老爷,不敬县老爷的理儿呢?”
尤乾说着打量了一下赵宝珠的脸色,果然见他面色和缓了许多,转过脸来道:
“果然尤兄是个明白人。”赵宝珠仿佛很赞赏地看着他,道:“我见尤兄高风亮节,便知道你是必定不会是那样糊涂的人。”
尤乾听他这样说,心中忽得涌出一股暖流,竟然很是受用。平心而论,除功名之外,赵宝珠的样貌气度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这样一位美人儿,旁人乐得奉承,若是换了旧的那个,光是看一眼都欠俸!
升堂
好不容易得到个笑脸,尤乾格外珍惜,又是一阵好话:“实在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税务名册,放到桌上,试探道:“只是这税务单子……还是得大人过目啊。”
赵宝珠看了一眼,面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淡淡地将目光又收了回去。
“这——”尤乾见他不答,有些拿捏不准赵宝珠的心思,便转头看了看一旁正捂着头哀叫的范幺三,似是明白了什么,对赵宝珠道:“这个黑心烂肺的,竟敢惹大人生气,就交给大人处置吧。”
闻言,差点儿脑浆都被砸出来的范幺三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尤乾。
尤乾却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全副身心都在赵宝珠身上。只见他眉眼微动,神色略缓了些。低头略往那税务单子上一看,忽得伸出手将它扔给尤乾:
“看什么看、看不懂!”
说罢便偏过头去,不再看尤乾。尤乾被整蒙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若是换个人,他早发火了,可看着这位小赵县令长得好,仰着下巴不理人的样子像只矜骄的猫儿。尤乾被他如此冷一会儿热一会儿的心中竟没有恶感,还巴巴地道:
“大人,你这——小人愚钝,还请大人明示啊!”
赵宝珠却依旧没去动桌子上的税务帖子,反倒还将头抬得更高了些,冷然道:“既是州府老爷要的,你们尤家又替他收着了,我还在里头搅和些什么?”
尤乾一听,才恍然大悟。这一县之地收税事物,本该是县令管辖。只不过在前头那个县令没了之后,这块肥肉就落到了尤家的盘子里。而如今赵宝珠走马上任,其实尤家上下也清楚这权早晚要交还给的县令,可能拖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