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钟磬之声悠悠回荡,越过重重回廊,散入云山深处。
而在此刻,主禅院大殿内,一尊金身佛像巍然矗立,佛前青烟袅袅,映照出下方两道静立的身影。
其中一位僧人双手合十,正是传闻中能引佛陀入梦的应慧方丈。
在他身前,一袭青袍的当今天子长身而立。
“陛下自陇西归来后,常被梦魇缠身,每日旦时方才合眼?”
“是。”
应慧道:“古语言,梦有六侯,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陛下之梦可占其中几梦?”
“噩惧寤梦,如此皆有,却唯独没有喜梦。朕梦中常忆少时之事。”
应慧了然:“陛下被过往所困。”
应慧方丈年过六十,多年前萧氏潜龙在渊时,便与太祖皇帝萧元度结交,后常为萧家子弟点化开蒙,以佛法教化其心性。
故而当今的天子萧濯,是应慧其亲眼看着长大。
年轻的帝王二十又一,从容优雅,丰神如玉,仿佛世间所有的事皆难在他面前掀起波澜,然而翻手覆手间沾染的血不计其数。
乱世磨人心智,亲眼见证人间炼狱,在这样扭曲世道中存活下来的人,又怎能性格如常?
这些年,陛下性情压抑,喜怒越发不形于色。
犹记得昔年陛下意气风发,潇洒肆意,鲜衣怒马少年郎之时。
若说陛下器重燕王,不若说是在其弟身上看出自己的身影。然燕王虽能力出众,却远不及今上。
应慧方丈道:“陛下赐死陆大人,却念及与之幼年相交之情,故而被梦魇缠身?”
天子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方丈当真不知朕?他罪当诛,只是自陇西归来,朕临此帝位,思及这些年来历经战乱之事,又生厌弃之意。”
应慧目光温和:“陛下思虑太重,心被重重束缚。”
“故而朕今日前来拜见方丈,敢问何解?”
应慧方丈缓步踱入后殿,取出一支迦南香,仔细点燃后供奉于佛前。香烟袅袅升起,“不若请神明指引入梦,为陛下解忧。”
应慧方丈曾求学于西域最精于禅学的僧人,传言能请佛入梦,然此法玄妙至极,非大机缘不可轻启,故而极少为人施为。
萧濯道:“好。”
香气渐渐袅绕,在殿中弥漫开来,熏得那一尊佛像,面容更为圆润慈悲。
萧濯也曾有佛陀入梦,然梦中诸相,皆是现世因果映照,等梦醒之后,静心反省,便可参透本心所求。
这一次却极其不同。
午后凉风习习,殿内经幡轻扬,佛前青烟渐渐摇曳,不知不觉弥漫一整间大殿,等眼前迷雾散开,周遭的景象渐渐化作了一间禅房。
朦胧雾气中,一道婀娜身幻化而出。
女子如瀑青丝垂落在他臂弯,呜咽之声萦绕耳畔,似在与他哭诉什么,如怨如慕。
那一张面容分明美艳至极,却始终隔着一层薄雾,似真似幻,叫人看不真切。
温香软玉入怀,如水蛇一般将他缠绕,引他堕入深渊。
“陛下……”
萧濯自梦境之中抽身。
他指抚着眉骨,轻轻喘息着,待良久之后,慢慢抬起眼帘,沉沉眸光之中压着不悦之色。
应慧方丈问道:“陛下何梦?”
“有女子入梦。”
应慧:“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