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作礼的手已渗出细汗:“并非,臣弟眼下虽未曾见过她,但无论如何不能仓促定下婚约,他日若有机缘,自当再了解相处。”
皇帝若有所悟,笑道:“原是未曾了解过。你派人直接去元家退婚,却在朕面前这般谨慎恭敬,为何?是因为她寒微,你可以随意欺压,朕手握权势,你连回话要也要掂量数回?”
“皇兄!”燕王面色惨白。
“燕王好大成算啊。”天子抚掌赞叹。
那身影从纱帐后走出,织金长袍的一角缓缓划过眼帘。
燕王身子一震,下意识低下眼帘,不敢去直视天子的双眸。
头顶传来天子清和含笑的声音:“如此说来,你之决策也可朝令夕改?你是觉得自己身居高位,世人皆要仰慕你,只需臣子为你奔走善后,不必考虑给他人之后果,还是燕王八面玲珑,算无遗策,将一切都思虑好了?”
肩膀陡然一沉,天子手搭在他肩膀上,那沉重的力道,压得燕王身子一寸寸向下,双膝跪地。
若说此前萧洛之尚且怀疑,眼下真切感受到了天子的怒意。
他喉咙滚颤,道:“父皇当年与元二小姐母亲亦有婚约在先,然最后也废止……”
天子话音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如此,朕下一道旨意如何?且发去元家,晓谕天下,燕王心有怨念,此生绝不娶元二小姐。”
“皇兄,不可!”
“为何不可?”
“那元二小姐处境艰难,怎能如此待她?可皇兄一味逼迫我应下婚事,我也难以从命……请皇兄降罪!”
皇帝看向身侧人道:“仲长君,朕今日派你去,是如何和燕王说的?”
一旁贴壁而站的仲长君,躬身垂首,悄然出声道:“陛下口谕,元家小女入京,奉先帝旧日之约,当议燕王与元家小女的婚事。”
那微微咬重的“议”字,传入萧洛之耳中。
萧洛之闻言,神色煞白。
天子笑道:“燕王,你见过她样貌吗,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品行如何,你便说不喜欢她。你若做到这几点,再到朕面前说一句不愿娶,那才是思虑周全。”
“燕王,你告诉朕,你是不是在欺负一介孤女?”
话语似针锥,刺入萧洛之耳中,他胸腔猛地一颤。
“朕厘前朝旧案,为元公翻案,是为安抚前朝旧臣之心。谁若娶她,朕当重用谁,将朕礼待旧臣之心广而告之,这是于公。即便元家女与宗室婚约不成,朕也会念在往日元氏之交,收认她为义妹,这是于私。”
“这些,你在退亲前,思虑到了吗?”
皇帝那戴着青玉扳指的指节,叩在案几上,声响一声比一声沉。
他吩咐身侧人,不多时,仲长君从殿后,双手捧着一盒,俯身呈至燕王面前地面。
华丽暗红色木椟,通体雕镂着繁复的缠枝纹,精美非凡。
萧洛之却觉古怪至极,目光触及木椟的一刻,心口便突突直跳,那漆身太过浓稠,仿佛有鲜血要从细缝中渗出。
仲长君微微一笑,为燕王揭开。
一颗头颅齐颈而切,摆放在那里,边缘血肉翻涌,血渍已呈紫黑,待仲长君将人头小心摆正过来——
一双怨毒的眼珠骤然与萧洛之对视。
天子浅笑:“来,认认看你的亲表兄。”
萧洛之神情骤变,撑着地面的手隐隐颤抖:“表兄……”
仲长君笑道:“陆大人此前立下战功,得陛下信任,加封校尉,领军前线,然陛下曾告诫过行军方略,切勿贪功冒进,校尉大人仍旧罔顾旨意,险些带兵覆灭,故而,校尉大人只好献上这颗头颅,来向陛下谢罪,实在可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