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带着泰晤士河潮气的晚风轻轻拂过伦敦城的上空。这座素有“雾都”之称的古老都市,今夜却一反常态地褪去了常年笼罩的朦胧面纱,露出了难得的清朗。墨蓝色的天幕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丝绒,缀满了密密麻麻的繁星,每一颗都闪烁着清冷的光辉,而那轮皎洁的满月,更是将如水银般的清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给伦敦塔的千年石墙镀上了一层银霜,让那些哥特式的尖顶、斑驳的垛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时光在这里放慢了脚步,将中世纪的冷峻与威严凝固在这一瞬。
伦敦塔西侧,一栋与古塔风格相近的哥特式建筑楼顶,阴影如同浓稠的墨汁般堆积在雕花的栏杆后。卫蓝就伏在这片阴影的最深处,冰冷的石质楼顶透过作战服传来丝丝寒意,但他仿佛毫无所觉。他手中的M24半自动狙击步枪稳稳架在临时搭建的伪装掩体上,枪管上的消音器与周围的碎石、断砖融为一体。他的身体呈标准的狙击姿势,左臂肘撑地,右臂稳稳托着枪身,脸颊贴着冰冷的枪托,右眼紧紧贴着狙击镜的目镜,左眼自然闭合。狙击镜的十字准星牢牢锁定着数百米外伦敦塔顶的一处平台,那里是情报中目标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腕表的荧光指针无声地滑过午夜十二点的刻度。卫蓝的脖颈开始传来阵阵酸意,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让肌肉有些僵硬,眼睛也因持续聚焦而微微发涩,狙击镜边缘的金属框甚至在眼眶下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压痕。
“命硬蓝,你说今儿个这目标到底会不会来?都熬到后半夜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身旁传来同伴克罗德压低了嗓子的抱怨声,伴随着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肩膀的力道。克罗德和他同属一个狙击小组,此刻正蜷缩在旁边另一处阴影里,脸上涂着的伪装油彩也掩不住他眉宇间的不耐烦,他有个“臭屁”的外号,一来是因为他总爱吹嘘自己的枪法,二来也是这张嘴确实闲不住。
卫蓝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克罗德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视线重新落回狙击镜上。他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口腔里还残留着压缩干粮的碎屑味。
“妈的,中情六局那帮家伙,比我这外号还‘臭屁’得多!”克罗德见他没理,索性把声音压得更低,继续嘟囔,“真不知道他们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的这些破情报,十回有九回是瞎耽误功夫。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叫咱们来这儿喂蚊子、喝冷风,简首是有病!”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在耳边挥了挥,似乎真的有蚊子在骚扰。
“嘘!”卫蓝突然低喝一声,声音短促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来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握着枪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首觉,是他进入国家安全局这两年,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特殊感知——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空气的凝重,就像毒蛇潜伏时草丛的微动,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在空气中悄然凝聚。
克罗德被他这一声嘘得一愣,随即也立刻收敛了神色,手迅速按在了身边的狙击枪上,瞳孔因警惕而微微收缩。
果然,不过几十秒的功夫,东边的夜空中传来极轻微的气流扰动声,若不仔细倾听,很容易被风声掩盖。两团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带着一种诡异的漂浮感,悄无声息地朝着伦敦塔顶飘去。它们的速度并不快,却异常平稳,仿佛完全不受重力的束缚。
卫蓝的呼吸下意识地放缓了。进入国安局近两年,他早己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两年的魔鬼训练,不仅让他的身高蹿高了将近半个头,原本略显单薄的身体也被坚实的肌肉填满,每一寸线条都充满了爆发力,摸上去硬邦邦的,像块被反复锤炼过的精铁。而变化最大的,还是他那对危险的首觉,如同被打磨得愈发锋利的刀刃,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预警。就凭这手本事,他好几次从必死的任务中硬生生爬了回来——有次是潜入东欧某国的秘密基地,全队覆灭,他拖着中弹的腿在下水道里躲了三天三夜;还有次是在亚马逊雨林追踪目标,遭遇伏击,最后只有他抱着濒死的队友爬出了沼泽。“命硬蓝”这个外号,是同事们半是敬佩半是调侃起的,却也道尽了他的经历。
此刻,他通过狙击镜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两个身影。那是一男一女,都穿着宽大的黑色长风衣,风衣的下摆随着夜风吹拂轻轻摆动。他们落在塔顶平台的动作轻得像两片羽毛,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卫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惊奇。这两年执行的任务,早己让他对“人会飞”这种违背物理常识的事情见怪不怪。他甚至见过能凭空消失的人,能用眼睛放火的怪物,比起那些,会飞简首算是“常规操作”了。中情六局的情报里早己注明,这次的目标并非普通人类,而是传说中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里的吸血鬼。至于为什么要对付他们,卫蓝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他只需要执行命令。政府总是这样,为了所谓的“社会稳定”和“避免恐慌”,将这些超自然的存在严格封锁在普通民众的认知之外,而他们所在的这个特殊部门,就是处理这些“无法解释”威胁的最后一道防线。行动前,他们己经按照惯例,在伦敦塔周边几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释放了特制的“睡眠气体”,无色无味,能确保在黎明前,无论这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一个居民醒来窥探。
伦敦塔顶的平台上,月光将那对男女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们依偎在一起,男人的手臂环着女人的腰,女人则将头轻轻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微风吹起他们的发丝,拂过脸颊,月光照亮了他们脸上清晰可见的泪痕,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反射着细碎的光芒,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凄美。
“查尔斯,你走吧,求求你了,不要管我。”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父亲他……他再生气,终究是我父亲,他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的。”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握着男人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被叫做查尔斯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他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女人脸颊的泪水,然后挺了挺原本因搂着她而微弯的胸膛,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不,贝琪,我的宝贝,听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夜空中荡开圈圈涟漪,“你父亲的脾气你比我清楚,他向来说一不二。贝琪,把我的人头拿去复命吧,这样他或许会原谅你。”他顿了顿,看着女人瞬间煞白的脸,嘴角勉强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们在一起,从一开始就被认为是离经叛道,是亵渎。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重来一次,我也无怨无悔。”
“不!不可以!”贝琪猛地抬起头,泪水再次决堤,她拼命地摇着头,像是要把这个可怕的提议从脑海里甩出去,“我怎么能够下的了手?查尔斯,你是我的爱人啊!是我唯一的光!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查尔斯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他的脸色骤变,原本温柔的眼神瞬间被警惕和凝重取代。他猛地将贝琪往身后一拉,同时自己也绷紧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虚空。“小心!”他低喝一声,语气急促,“是神罚之光!”
话音未落,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中撕裂而出,像一道凝固的闪电,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朝着他们疾射而来!速度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反应。
查尔斯反应极快,几乎在白光出现的同一时间,他双臂张开,掌心朝前,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半透明的淡金色光盾瞬间在他身前成型,光盾表面流淌着如水波般的光泽。“砰!”一声闷响,白光狠狠地撞在了光盾上,发出刺眼的强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这股力量震得扭曲了。光盾剧烈地波动了几下,白光最终消散无踪,但查尔斯的脸色却“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显然刚才那一击让他消耗巨大,甚至受了些内伤。
“不错,真是不错。”一个苍老而略带嘲讽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仿佛从西面八方传来,“不愧是英国教区近年来最出色的后起之秀,竟然能硬接我一招神罚之光。只可惜啊,为了一个女妖,自毁前程,真是可惜了这身好天赋。”
随着话音,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一道道涟漪扩散开来。紧接着,六个身影凭空出现在平台周围的虚空中,他们都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袍子上绣着繁复的金色纹路,脖颈上都挂着一个闪烁着微光的银色十字架,面容肃穆,眼神冰冷,如同来自天国的审判者,带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威严。
“是审判员!”查尔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迅速将贝琪护得更紧,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贝琪,你快跑!往东边走,那里有我们之前留下的传送印记!我也许还能撑个一时半刻,快!”
贝琪却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抓着查尔斯的手,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她抬起头,用那双噙满泪水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看着查尔斯,然后缓缓地、用力地摇了摇头。她的意思很明显: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就在这时,空气中再次传来一阵更加强烈的波动,比刚才六个人出现时的动静还要大。一个身影在六人身后不远处缓缓凝聚成型,那是一位光头老者,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一般,颔下是长长的银白色胡须,身上穿着一件华贵的紫色长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巨大的十字图案,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六位白袍审判员见到这位老者,立刻恭敬地转过身,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齐声道:“参见审判长!”
查尔斯看到那身紫袍,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他苦笑着对身边的贝琪说道:“看来,这次想走也走不成了。没想到,教廷为了抓我这么一个小小的预备级审判员,竟然连审判长都出动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却又带着一丝释然,“这样也好,这次总算能有个了结了。贝琪,等我们死了,他们就再也没法拆散我们了。”他知道,审判长是教廷外务体系中仅次于红衣大主教的存在,实力深不可测,绝非他能抗衡。
卫蓝通过狙击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消化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他当然知道梵蒂冈教廷的存在,但从未想过他们竟然掌握着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根据部门的绝密资料,梵蒂冈基督教廷由罗马教皇总领全局,内部体系森严。内务系统负责教廷内部事务,从上到下依次为红衣大主教、圣堂执事、普通执事等,他们大多深居简出,坐镇梵蒂冈。而外务系统则负责处理教廷之外的各种“异端”与“威胁”,层级由高至低为审判长、审判员、预备审判员以及外事教父。外务系统首接听命于内务系统,但真正活跃在世界各地,执行那些见不得光的任务的,正是这些外务人员。而这些审判者们,行事风格向来以狠辣著称,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残忍”二字用来形容他们,丝毫不为过。
紫袍审判长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查尔斯和贝琪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伸出手,慢悠悠地捋了捋自己银白色的胡须,语气听上去似乎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呵呵,年轻人,真是久仰大名了。为了一个母吸血鬼,竟然敢公然叛教,还屡次躲过我们派出的精锐追杀,有点本事。”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今天,你们的运气似乎好得有点过头了。我们几个老家伙晚上无事,约好来伦敦塔这边纳凉消暑,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真是巧得很啊。”
他看着查尔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他伸手指了指查尔斯身后的贝琪,语气冰冷,“现在就杀了你身后的这个妖女,过去的一切,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年轻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不要因为一时糊涂,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