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快走,我今晚绝不会要你,以后不准你再来!我不要你恨我一辈子。出去赶快另外嫁人,嫁的越远越好,别让人知道这档子事儿”裴蛮对着莲儿低声说道。
“在家里这么多年,我今天夜里才认清你,你不是我想的那么坏”莲儿秋水的眼眸之间有些许感动。
“滚!快滚,你走”裴蛮甩头拂袖
莲儿再次踏进死牢时,积雪己没过世界相似的坚舍,相似的寒夜,唯独她褪去喜服,换上一身素白,刺眼得很。
“又是奶奶叫你来的?”
“没告诉奶奶,她不知道,我来看你。”莲儿心疼地说道。
“我己经告诉过你,叫你另外去嫁人,你还来做什么?”
“我不会再另外嫁人了。在家里我己经拜过祖先”
“就为了传宗接代,你愿意嫁给一个要死的人?”
“不管你还能活多久,哪怕只有一天一夜,也是一生一世,一天一夜也是一生一世。”莲儿的话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裴蛮的心。
这话比剁人手指的斧刃更锋利,劈开了我刻意维持的麻木。“你真不后悔?你愿意做一辈子寡妇”。
“我如果后悔的话,今天晚上就不会来”莲儿坚定的说道。
溺爱养出的狼崽子,终于尝到真心比银钱更烫口的滋味。“你赶快走,我不要害你一辈子”裴蛮犹豫又挣扎。
“既然你一定要我走,那我以后就不会再来”莲儿杏眼含泪。
你不后悔,那句不后悔,卡在裴蛮的牙缝里,嚼碎了也吐不出来,原来不要命的真心比刀刃更利,专挑硬骨头下刀。裴蛮奋力抱住了莲儿,在她的鹅颈用力的亲吻吮吸。
莲儿开始每日进出牢房,清晨放风打水时还会顺带给我擦洗被镣铐磨破的脚腕,而牢头从呵斥到旁观,最终也默许了他的日日出现。我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少,暴力原是头恶狼,日日被温州细药养着,竟也收起了獠牙,裴蛮回忆着与莲儿的点点滴滴。
可眼见同监的犯人陆续离逝,从春到夏,刑期迫近的焦灼在铁窗间愈发浓稠。许是念及我近日表现尚可。见我这般萎靡,牢头竟难得发了回善心,“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要烦我”
“出去凉快凉快,把院子扫扫”
“你把这个打开,我去扫”裴蛮揪着眼望向牢头。
“镣铐打开可以,你可别打歪主意。”牢头喏喏说道
镣铐未起的刹那,我己如困兽般撞向牢头。在这近乎自毁的癫狂中,我分明知晓铁链挣不开牢门冲不破。可秋觉的倒计时己如利刃般抵住咽喉。让我的每一寸骨血都在沸腾着徒劳的挣扎。与其被钝刀子凌迟般熬干最后一口气,倒不如让这拼死一搏的血气先碾碎我濒临崩溃的神经。而牢头也奋起反抗,最终制住了裴蛮。
“我并不是要打你,我也有个儿子,活着就像你这么大,也就像你这么不成才,他娘生了他就死了。从小我舍不得打他,把他管的无法无天,年轻轻的跟人打架,被人推到河里给淹死。你知道了吧,我打的不是你,是我那个早死的儿子!”满脸血痕的牢头放下制住裴蛮的双手,痛苦追忆,诉说着自己的过往。
裴蛮望着牢头,他鬓角霜雪映着窗外槐花,恍惚是奶奶跪在佛堂求签的模样。原来这世间的白发人都在替不孝子孙赎罪。裴蛮心想,奶奶此刻是不是也在祠堂数我造的孽数够数,就该来收尸了吧。奶奶,还好她是不是不愿意看见我,她怎么好久没来了。
“你奶奶几次都来看你,是我劝她不要来的,她那么大年纪跑一趟怪累的”。
裴蛮明知这是借口,但这借口像团沾血的棉花堵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裴蛮心中满是悔恨。
又过去个把月,裴家管家来探监。裴蛮看着老态龙钟的管家,暗自心想,白日里,我用怨恨麻痹神经,辱骂奶奶的遗弃,可每当夜色凝缩成针尖,那些用愤怒筑基的高墙便轰然崩裂,原来每一声嘶吼,都是对真相的怯懦逃避。或许被放弃的幻象里,最先松开手的正是蜷缩在阴影中的自己。这么久,也不来看看我。
“以为我没指望,死活都不管了,回去告诉我,奶奶,等我死了,她就没心事,也别想再见我”裴蛮幽怨的向裴家管家指责。
“你别埋怨老夫人,她这辈子哪一点对不起你”
“我没说她对不起我,她不能就这样不理我”
“她老人家为你操了一辈子心,临死还在惦记你”裴家管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
“老夫人去年就过世了,去年冬天,她老人家送少夫人到这儿来,下了一夜雪,老夫人就在外边冻了一夜回去。就没再起来。这件事本来应该瞒着你的,少夫人也不让我说,我在裴家几十年了,说错了也不怕谁怪我,我不能不说,我怎么能不说。她辛苦了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忍心再怪她呢?”
“怪她,我当然要怪她。我不仅要怪,我还要恨我,恨她从来都舍不得打我,我恨她对我太溺爱,我恨他为了我把她冻死,我恨她,我一首都恨他,我恨他从小太宠我,恨他为什么不好好教训我。奶奶,我从来没有听过你的话,我总是顶撞你,我,从来没有孝顺过你。奶奶,你为什么不狠狠打我一顿,在小时候前额撞向青砖的瞬间,我多盼念那双皱巴巴的手能伸过来捧住我的脸。说裴儿不疼,奶奶给你吹吹”裴蛮心中哀伤,牢房里只有传堂风在嚎,像极了我被判死刑。
那夜,裴蛮跪在监牢的哭声,三代单传的独苗,终究成了裴家坟头最脏的土。不过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去下头跟奶奶团聚,抱着这样的念想,等待求决的日子倒有了盼头。最可心的还是莲儿,挺着肚子,日日来探监。还要全在草席上给我的脚镣缠布条。那日我忍不住问她:“若没有这档子事儿,她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想嫁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汉,他每天一早下田,到时候回家,我在家煮好饭等他,他一定能把家管得井井有条,灶台擦得照人影,米缸总飘着新古香。再生一群滚着泥巴的娃娃,就像那刚收藏的麦粒似的,挨个儿蹲在门槛上爬,饭大的带小的,摔了跤都不哭,拍拍灰就追着鸡崽子跑”莲儿莞尔一笑,温柔的诉说心中曾经的幻想。
真想过一天那样的日子,听孩子奶声奶气喊声爹,可惜来不及了,县太爷的周笔己然圈定了我的死期,裴蛮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行刑前夜,牢头放了莲儿进来陪着我。
“这一夜最好能像一辈子那么长。你说过,哪怕只有一天一夜,都是一生一世,原来人活一世,真能拿一天当一辈子过”裴蛮拥吻着莲儿对着铁窗外的月色深情地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