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正在下方挖掘的、体型格外高大的牛头恶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它浑浊的双眼扫过栈道上衣着干净、与这污秽环境格格不入的皇生,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嫉妒、怨恨和恶意的光芒。
“哟嗬——!”牛头恶鬼猛地扔下手中的骨镐,发出一声嘶哑难听的怪叫,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噪音,“上面是哪位大人啊?穿得这么光鲜亮丽,跟朵花似的?看着俺们这些臭泥腿子在下面泡这黑油汤子,心里头是不是特舒坦啊?”
这一嗓子,顿时吸引了附近所有恶鬼和鬼差的注意。无数道麻木、残忍、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皇生身上。
“下来啊!大人!下来陪俺们泡泡澡!”另一个猪脸恶鬼也跟着起哄,发出刺耳的笑声,“让俺们也沾沾您身上的仙气儿!”
“就是!下来尝尝这污河的滋味儿!保准让你终身难忘!”
污言秽语如同污河的黑水般泼来。皇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几乎要踩空掉下去。
他那点刚刚在地府账房建立的微末自信,在这群凶神恶煞般的恶鬼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放肆!”魅影柳眉倒竖,踏前一步,周身散发出冰冷的鬼差威压,试图震慑这群不知死活的恶鬼。但污河环境特殊,惰烟弥漫,极大地压制了她的力量,效果甚微。恶鬼们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
就在皇生脸色煞白,不知所措之际,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污浊的空气,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恶鬼和鬼差的耳畔:
“尔等听着!”
素心女帝的身影,不知何时己出现在栈道尽头。她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源自高位的、不容置疑的神性威严,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在所有恶鬼的心头!
哄笑声戛然而止,连那些麻木的恶鬼也本能地感到了恐惧,纷纷低下了头。
素心女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众鬼,最终落在惊魂未定的皇生身上,语气斩钉截铁:
“此乃吾请来总理此地账目、稽核功过之账房先生,皇生!自今日起,工事物料支取、功过劳役记录、赏罚裁定细则,凡涉‘数’之一字,皆由其执笔定夺!尔等需听从其调配核查!再有怠惰散漫、寻衅滋事、阻挠公务者——”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轻则处以‘裂魂鞭’苦刑,受百年煎熬;重则…打入十八层地狱之底,受永世炼魂之苦,不得超生!”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所有恶鬼的意识深处。“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些词汇本身蕴含的大恐惧,彻底压倒了他们心中的恶念。所有恶鬼,包括刚才带头起哄的牛头怪,都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再不敢抬头。
素心女帝说完,目光与皇生短暂交汇,带着一丝安抚和肯定,随即身影便再次消失在原地。
皇生望着素心女帝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下方噤若寒蝉的恶鬼群,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和力量。那是一种被保护、被认可的感激和振奋。
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板,对着魅影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好这份差事,不能辜负娘娘的信任。
巡视结束回到账房后不久,工地的工头——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眼神闪烁的瘦高个鬼差,便鬼鬼祟祟地找上门来。他手里提着两个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玉瓶,瓶身刻着“42°”(地府计量,象征浓度)的符文。
“嘿嘿,皇先生,辛苦辛苦!”工头满脸堆笑,将玉瓶放在皇生案头,“一点小意思,地府有名的‘魂涎酿’,年份足,劲道够!提神醒脑,给先生润润笔头!”
他压低声音,凑近道:“那个…这个月的工事进度,嘿嘿,您看…岩层实在太硬,弟兄们实在是尽力了,可…可这数目,离要求还差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您大笔一挥,在功劳簿上稍微‘润色’那么一下下,把缺的这点儿‘补’上,大家伙儿都念您的好!下个月,下个月保证加倍干回来!如何?”
皇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看着案头那两瓶散发着诱惑气息的地府佳酿,又想起污河边那些麻木劳作的恶鬼,想起素心女帝威严的目光和信任的话语。一股正气自胸中涌起。
他猛地一拍桌子,将那两瓶酒推了回去,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大笔一挥,不就了结了吗?——胡说!”
他拿起桌案上那支沉重的、非金非玉的“判官笔”,目光炯炯地首视着工头躲闪的眼睛:“我这支笔,是娘娘所赐!拿起,可定生死功过,重逾千斤;放下,需无愧天地良心,轻若鸿毛!
岂能因你这两瓶水酒,就随意篡改账目,混淆是非?这活计差了多少,就是多少!该罚则罚!想让我弄虚作假?门儿都没有!拿着你的酒,给我出去!”
工头被皇生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和正气震得一愣一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只得悻悻地抓起酒瓶,灰溜溜地跑了。
这一切,自然分毫不差地映在素心女帝静室内的“观尘镜”中。她看着镜中皇生正气凛然、毫不退缩的身影,看着他那支稳稳放下的笔,眼中终于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异样的情愫。
她抬手轻轻拂过镜面,画面流转,又切换到了账房后的静室——皇生正在简陋的木桶中用阴泉水擦洗身体。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却不乏力量的身形轮廓。素心女帝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