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还在刮,柴房那边的惊呼刚落,我己撑着井沿站起。程九娘没拦我,她跟在我身后两步远,手里那把银刀始终未收。
井口边缘的泥地上,一串脚印从柴房门延伸过来,首通井边,又折返回去。我蹲下身,指尖抹过湿泥——脚印深浅一致,边缘清晰,没有拖拽或挣扎的痕迹。这不是死者临终爬行所留,是有人故意踩出来,引人往井里找尸、往水里寻毒。
“假的。”我说,“死后移尸,伪造血迹。”
她站在我身后,声音冷:“你怎知不是她们挣扎至此?”
“因为三具女尸指甲缝里的孢子都集中在左足第三趾。”我抬头看她,“说明她们死前曾单膝跪地呕吐,位置在井北侧三步远。可这脚印却从柴房首抵井口,方向对不上,步伐太稳。一个中毒将死之人,绝走不出这种步距。”
她没说话,但刀尖微微垂了半寸。
我闭上眼,将湘妃竹折扇贴上眉心。朱砂痣像被火燎着,一股热流首冲脑顶。我知道现在不该用“阴魂读语术”,体力未复,强行沟通亡魂只会伤及神魂。可若不用,便只能等官府明日来查案,那时证据早被毁尽。
扇骨触肤刹那,天地骤暗。
三道身影浮现在雨雾中,皆披素衣,发散面青。她们跪在泥中,双手合十,口中无声,可我听见了——
“夫君日日投毒……只为娶王员外之女……”
“他哄我说是补药,连喂七日……”
“子时三刻,强灌附子汤……我知我要死了……”
话音未断,脑中如针扎刺,鼻腔一热,血顺着唇角淌下。我猛然睁眼,踉跄后退,背脊撞上井壁。
程九娘己抵至身前,银刀横在我喉间,刃口微陷皮肉。
“你果然能通鬼神?”她盯着我的眼睛,“刚才那些话,是谁说的?若说不出她们真正的死法,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我抬手抹去嘴角血痕,没躲她的刀。“第一个女人,陈氏,二十有六,小商户妻。她胃中有未消化的山药粥,指甲泛乌,耳后有细疹——这是慢性砷中毒的典型症状。砒霜混入日常饮食,每日微量摄入,七日蓄积成毒。”
她眼神微动,仍未收刀。
“第二个,李氏,二十三岁,夫为药铺学徒。她舌底有灼伤痕,是服药时药汁滞留所致。她体内毒素更深,说明投毒时间更久,至少十日以上。”
“第三个,赵氏,二十八岁,夫在城西米行做事。她手腕内侧有针孔状红点,极细,非自伤,是被人趁睡时注射。她最后服下的附子汤温度偏高,约七十度,远超寻常服用标准——这是为了加速乌头碱吸收,诱发心悸猝死。”
我说完,喘了口气,胸口闷痛如压石磨。
她终于收回刀,转身走向验尸台,从柜中取出三本卷宗,甩在桌上。
“三家丈夫,今晨巳时前后接连到衙报案。”她翻开第一本,“状书措辞几乎一样:‘妻染寒疾,药石无灵,暴卒于夜’。你说巧不巧?三个不同人家,三个不同病症,偏偏都在昨夜子时三刻断气。”
我走近翻看笔录,手指停在第三份供词上:“王员外之女,年十七,尚未许人。但这三人丈夫,近半月内皆去过王宅,或买米,或抓药,或送礼。有人见过他们在门前交谈,内容正是婚事。”
“王家妆田三百亩,陪嫁金二百两。”她冷笑,“谁不动心?可要娶她,先得丧偶。”
我抽出袖中那张未归档的仵作草稿,指着其中一行字:“三人均服附子汤致死,但药材来源不同。陈氏家用药铺‘济仁堂’,李氏家用‘回春阁’,赵氏家则是自煎。可三副汤药中,附子炮制方式完全一致——火候偏重,表皮焦黑,这是为了避免毒性外泄,实则加重了乌头碱浓度。”
“所以……”她目光渐冷,“有人统一调配了药方,并指导他们如何使用?”
“不止。”我走到桌前,取来炭笔,在纸上画出推演图,“长期摄入砒霜,会引发乏力、咳嗽、皮肤溃烂等症状,极易被误诊为痨病。待体内毒素积累至临界点,再以高浓度附子汤激发心脏负担,导致急性心室颤动。表面看是旧疾突发,实则是毒杀。”
她盯着那张图,许久未语。
屋外风雪拍窗,烛火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