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支,眼看就要像山涧断流,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乱石之间。
他渴望一株新苗,能在贫薄的土地上扎根,把“叔梁纥”这个姓氏继续写进春秋。
颜徵在,便是他认定的希望:年少,康健,尚未许人。
鼓乐、媒妁、雁帛、玄纁,皆无。
唯有猎猎长风、默然的老槐、漫天尘土。
他一步步走下土坡,脚步沉重,似拖着锈蚀的犁铧。
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歪斜的脚印,转瞬被风抹平,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他停在老槐树下,声音沙哑得像钝刀刮木:“走。”
颜徵在抬头,撞进一双浑浊却燃烧的眼睛。
她认得他——陬邑人人皆知的没落大夫;也认得那眼神——垂死野兽对最后一口血的渴望。
她的手腕被铁钳般攥住,痛得瞬间失去血色。父亲颜襄己收下聘礼:三匹粗布、一袋黍米、两只陶罐。
她便是那袋黍米换来的。
没有哭喊,没有挣扎。
她只僵硬地被他拖着,踉跄离开村口,离开熟悉的牲口粪味、炊烟与鸡鸣,走向尼山深处更荒僻的野地。
风更大,卷起尘土,模糊了来路,也模糊了未来。
村口矮墙后,几颗脑袋鬼祟探出。
“瞅见没?又钻野地了!”豁牙婆子啐口浓痰,黏在土墙上,像一块恶疮。
“老棺材瓤子,脖子都埋土了,还惦记小姑娘!”尖嘴妇人撇嘴,声如刮锅。
“颜家丫头造孽哟,十七岁的花骨朵……”
“等着瞧,生出来又是个‘丧门星’!”
风把闲言碎语撕碎,又抛向天空,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罩向山脊。
叔梁纥充耳不闻。
他带她走进半人高的蒿草丛。草茎枯黄,带着去冬的僵硬,划过少女的脚踝,划出细红的血线。
天幕低垂,像一块肮脏的裹尸布,沉沉压顶。
乌鸦在枯树上哑声长啼,一声又一声,像为即将发生的事敲着丧钟。
他俯身,让她仰倒在草丛。
风骤然加急,蒿草齐刷刷伏倒,似在向大地行礼。
颜徵在屏住呼吸,紧抿的唇微微发白,泪水滚烫,在干裂的泥土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闪电骤然划破天幕,惨白的光照出枯草、黄土,以及两张被岁月雕刻得深浅不一的脸。
雷声滚过,像远古的鼓点,催促着一场洗礼。
大雨倾盆而至,冰冷的雨珠砸在叔梁纥的额头,砸在颜徵在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