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地:破扫帚比他矮不了多少,扫不尽落叶与纸钱灰烬。
?倒夜壶:恶臭弥漫,有时是停尸房接尸水的瓦盆。
?擦尸:在桑老拐指点下,给付不起“全套”的穷苦死者擦拭身体。
第一次接触尸体,是个饿死路边的老乞丐。桑老拐用板车拉回,像扔柴禾扔在停尸房草席上。
尸体僵硬,皮肤青灰,眼窝深陷,嘴微张露焦黄烂牙。混合汗臭、尿臊与缓慢腐败的浓烈气味,几乎让仲尼呕吐。
“愣着干什么?打水去!”桑老拐不耐烦踹他一脚,“湿布,从头到脚擦!手脚麻利!这种穷鬼,裹张破席就埋,擦干净点,省得招苍蝇!”
仲尼颤抖,端来冰冷井水。拧干破布,咬牙靠近那冰冷躯体。
手指触碰到毫无弹性的皮肤,一股寒意顺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他强忍恐惧恶心,僵硬擦拭。清晰看到皮肤下青紫血管,摸到骨头僵硬轮廓。
当他擦到那张干瘪的脸,那双空洞、浑浊、凝固着无尽饥饿绝望的眼睛,正首勾勾“看”着他。
那一瞬,仲尼感到的不是纯粹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冰冷与……虚无。
生命,如此脆弱廉价,像草芥。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想从那冰冷躯体上擦出一点“人”的温度与意义。
桑老拐靠门框抽劣质旱烟,看着这沉默孩子笨拙却异常认真地擦拭尸体,浑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这小子,倒是个干这行的料。
日子在污秽、辛劳与死亡气息中流逝。
仲尼像株生长阴暗角落的植物,沉默、隐忍,过早学会察言观色与逆来顺受。
他很少说话,那双眼睛却越来越沉静,越来越深。
他目睹太多死亡:贫病老人,夭折孩童,横死青壮……
也见识桑老拐如何根据死者家属贫富,熟练切换悲悯或冷漠面孔;如何用“不体面下葬祸及子孙”的鬼话,从悲痛或囊中羞涩的人手里抠出最后几个铜板。
死亡,在这里被明码标价,弄,被利用。
所谓“哀思”与“礼数”,在桑老拐嘴里,不过是生意经的注脚。仲尼默默干活,默默观察,默默吸收。
首到他十五岁那年春天。一场盛大葬礼在陬邑举行。死者是鲁国致仕大夫。排场是仲尼从未见过的。
长长的送葬队伍,如一条缓缓蠕动、披麻戴孝的巨蟒,堵塞整条街道。
灵车华丽,覆盖绣繁复纹样帷幔。开道武士盔甲鲜明,戈矛如林;仆从捧明器——陶俑、玉器、青铜礼器——阳光下闪着冰冷光;亲属宾客素服肃穆,步履沉重,哭声带着程式化韵律。
最吸引仲尼的,是队伍中庞大的乐师队伍。
他们统一黑色礼服,头戴高冠,手持编钟、编磬、建鼓、笙、箫、埙……神情庄重,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乐正指挥,奏响宏大、肃穆、充满奇异力量的乐曲。
乐声低沉悠远,如滚滚雷声碾过大地,又似呜咽潮水拍打堤岸,带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秩序感。
街道两旁挤满看热闹平民,踮脚伸脖,脸上混杂敬畏、羡慕与一丝畏惧。
仲尼挤在人群里——桑老拐派他买便宜香烛。他瘦高个子不显眼,但那双深井般的眼,死死钉住乐师队伍,尤其是鹤立鸡群的白发老乐正——
在鲁国,他们被称为“殷儒”。
儒者,非后世锦绣仁义君子。彼时此刻,“殷儒”者,原为殷商司祭,专司沟通幽冥,生死仪轨!至西周灭商,神性剥落,殷商司祭遗裔多沦丧为葬礼、糊口尸臭悲泣间之司仪!
老“殷儒“挥舞的手臂,非指挥乐音,乃调度权力符咒!那肃杀宏大乐章,是比桑老拐坑蒙拐骗更锋利、更赤裸的刀——它剐开的不是钱袋,是人心!
仲尼猛地想起后院停尸房那些被草席一卷拖去乱葬岗的穷苦尸体。
为什么有人死,能享受山呼海啸“哀荣”,调动庞大资源彰显存在?为什么有人死,却像垃圾被处理,无声无息,名字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