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九月十一上午。
叔孙府邸的议事厅弥漫着沉滞的冷,青铜鼎里的炭火燃得微弱,火星偶尔溅起,映在案上的鲁国舆图上——郈邑、费邑、郕邑的标记用朱砂点着,像三滴凝固的血。
孔丘踩着阶前的霜痕走进来,玄衣下摆沾着尘土,子路按剑紧随其后,甲片“咔嗒”响得格外刺耳。
叔孙不敢(21岁,叔孙少主)坐在主位,脸色比案上的玉圭还白,曲阜城出这么大事,父亲叔孙昭子居然去了一百五十里外的阚地祭拜先君。
家臣司马鬷戾(字公反)立在他身侧,玄甲泛着冷光,指节扣在剑柄上,泛出青白。
“夫子来得正好。”叔孙不敢起身,声音带着年轻人的局促,“孟孙大夫和他的人刚到。”
话音未落,颜路和曾点簇拥着十六岁的孟懿子走进来。
孟懿子腰间挂着父亲旧玉佩,玉上“孟孙”族纹被体温焐得发暗,身后跟着的胥无咎(25岁,孔学私塾毕业,孟氏工坊负责人)穿着深衣,袖口绣着细小的殷雀纹——
那是儒商会馆的标记,可他眼底的冷,却不像个儒商。
孔丘率先开口,指尖按在郈邑、费邑、郕邑的朱砂点上,声音沉得像鼎底的冰:
“君上己攻季氏府邸,此刻我们要想的,不是帮谁,是保鲁国。”
他抬眼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叔孙不敢和孟懿子身上:“今年晋国执宋卿、吴国屯淮西、齐国盯汶泗、楚国修郢都——鲁国是西大国的缓冲,一旦内乱,外兵必入。三桓虽架空公室,却撑着鲁国的防务:孟孙郕邑挡齐,叔孙郈邑防晋,季孙费邑抗吴,这是三把锁。现在锁要断了,我们得先把锁接上。”
“夫子想让我们中立?”孟懿子攥紧玉佩,指腹蹭过玉上的裂纹,“然后一起去劝君上和季氏和谈?”
“是。”孔丘点头,“哪怕让季孙大夫流亡,也比鲁国内乱好。只要三桓不乱,外兵就没借口进来。一旦齐吴兵来,受苦的还是庶民!”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撞开,臧昭伯怒气冲冲地闯进来,玄衣上还沾着季氏府邸的尘土:“君上让某来传令——孟孙、叔孙两家保持独立,不得助季氏!季平子三请和,第三次‘以五乘亡’,君上己拒!此等乱臣,必须诛杀!”
这话像块冰,砸在议事厅中央。
十六岁的孟懿子此时猛地抬头,眼底的无措瞬间被惊惧取代:
“君上连流亡都不允?这是要赶尽杀绝?”
胥无咎见状,突然上前一步,深衣的殷雀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家主,三桓并立百年,利益盘根错节!季氏倒了,下一个就是孟孙、叔孙!君上连‘五乘亡’都不答应,岂是只针对季氏?”
他转向叔孙不敢,声音带着刻意的煽动,“叔孙少主,公室、郈、臧等联军兵力不过两千,三桓联手,何惧之有?若坐视季氏亡,鲁国必乱,庶民必遭兵祸——这难道是夫子说的‘爱人’‘共生’?”
司马鬷戾立刻接话,剑鞘“咚”地砸在案上:“说的对!!某刚问过叔孙的家臣——‘有季氏和无季氏,哪样对叔孙有利?’所有人都说‘无季氏即无叔孙’!君上不仁,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该出兵救季氏!”
叔孙不敢的手猛地攥紧剑鞘,指节发白:“父亲让某守好叔孙氏,若季氏亡,叔孙必危……某,出兵!”
孟懿子看着胥无咎,又望向孔丘,最后咬了咬牙:“孟孙也出兵!但……但要听夫子的,别伤君上!”
孔丘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局面,突然觉得无力——他苦心经营的“仁”的堡垒,在权力的刀刃前,竟如此脆弱。
他只能上前一步,声音沙哑:“既然两位要出兵,请切记,勿伤君上,留条斡旋之路。”
臧昭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众人:“你们……你们这是助纣为虐!鲁国要亡在你们手里!”
说罢,悻悻地转身离去,玄衣的下摆扫过阶前的炭火,溅起一串火星,很快就灭了。
孔丘离开叔孙府邸时,风变得更冷,卷着尘土,迷了人的眼。
他刚走到巷口,就听见远处传来喊杀声——那是叔孙的士兵,正往季氏府邸西门去。
季氏府邸西门外,公室联军士兵穿着半旧的甲胄,手里握着戈矛,正围着城门叫骂。
突然,尘土飞扬,司马鬷戾带着两千叔孙府兵冲了过来,玄甲像黑潮,甲片“铿锵”响得震耳。“杀!”鬷戾的吼声穿透混乱,叔孙士兵举着戈矛,首接撞向联军。
联军本就是临时拼凑的,哪抵得住训练有素的叔孙府兵对手?
不过一个时辰,西门的公室联军就败了。
有的士兵脱去皮甲,抱着头蹲在地上,箭筒扔在一旁,嘴里喊着“投降!投降!”
司马鬷戾看着他们,冷声道:“滚!”联军连滚带爬地跑了,西门外只留下满地的戈矛和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