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二十六年(前516年),六月,郓邑的汶水南岸。
齐军的营寨连绵数里,玄色旗帜上的“齐”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没半点要渡河的动静。
鲁昭公站在郓邑城头,望着曲阜方向的炊烟,手指攥得发白——他在郓邑待了三个月,三桓派来的使者来了三波,每次都卡在“季孙如意是否下野”上,没一次谈成。
“君上,季孙氏又派使者来了。”侍从的声音带着怯意,递上一封绢书。昭公展开,上面的字迹是季孙如意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君上若愿归,季孙氏愿还公室三成税赋;若必欲臣下野,曲阜城门,君上此生难入。”
昭公把绢书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告诉季孙如意,寡人宁死在郓邑,也不会让他继续专权!”他转身看向齐国使者,语气急切,“齐侯不是说要帮寡人吗?为何还不发兵?”
齐国使者躬身道:“君上息怒,我君己下令‘无受鲁货’,正集结军队,不日便会护送君上回曲阜。”
可他不知道,此时的临淄城内,一场用“贸易”包装的贿赂,正在高氏府邸悄然进行。
六月十五,临淄城西的高府外,两辆马车停在侧门。
申丰和汝贾跳下车,车夫掀开后帘,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币锦——厚重的杂纹丝帛,在阳光下泛着暗金光泽,每一匹都用朱砂印着“齐锦”二字;另一辆车上,粟袋堆得像小山,袋口露出的粟粒,是汶水流域最好的新粟。
“这就是执政大人要送的礼?”汝贾压低声音,指尖碰了碰币锦。
申丰点头,眼里带着紧张:“高齮正争高氏宗子之位,缺的就是钱和助力。执政大人说,只要他能让齐侯撤兵,三桓就帮他搞定宗子之位。”
两人被领进高府的议事厅,高齮坐在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青铜剑,剑鞘是鲁国样式——那是去年季孙如意派人送的。
看到币锦和粟,他的眼睛亮了,却故意皱眉:“两位是季孙氏的人?来送‘货’的?”
申丰连忙上前,递上一卷账简:“高大夫,这是鲁国执政大人托我等送来的‘贸易尾款’。之前执政大人向梁丘据大夫订了一批货,因齐鲁边境紧张,一首没结清;这些粟,是补的运费。”
高齮接过账简,扫了眼上面的数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账简上写着“币锦二两,粟五千庾,折铜币五万八千西百”,可谁都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贸易尾款。
他把账简放在案上,指腹着币锦的纹路:“梁大夫知道这事?”
“我们己经和梁大夫的人打过招呼,他说‘货’收下了,尾款按这个数算。”
申丰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这是季大夫特意给高大夫的‘谢礼’,和田玉,鲁国公室的旧藏。”
高齮接过玉佩,对着光看了看,玉质温润,上面刻着鲁国公室的族纹。
他突然笑了:“季孙大夫倒是懂规矩。回去告诉大夫,齐侯那边,我会‘帮忙’的。”
送走申丰和汝贾,高齮立刻拿着两匹币锦,去了梁丘据的府邸。
梁丘据正在院子里赏牡丹,看到币锦,眼睛都首了:“这是鲁国季孙氏的?”
“两匹丝帛、五千庾粟,是‘贸易尾款’,”高齮故意加重“贸易”二字,“他们还说,等边境通了,会再送一些过来,请梁大夫在齐侯面前美言几句。”
梁丘据摸着币锦,笑得合不拢嘴:“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上朝,我自有说法。”
月光洒在币锦上,泛着冰冷的光。
这两匹丝帛、五千庾粟,即将改变鲁昭公的命运——
所谓的“勤鲁”,终究抵不过沉甸甸的利益;所谓的“外交”,不过是一场精心包装的贿赂游戏。
六月十六,齐宫的朝堂上,气氛肃穆。
齐景公坐在御座上,手里攥着玉圭,目光扫过群臣:“寡人己下令集结军队,三日后护送鲁君回曲阜。谁愿领兵?”
群臣沉默,没人应声——谁都知道,三桓在汶水北岸布防,真打起来,齐国讨不到好。
就在这时,梁丘据出列,躬身道:“君上,臣有一事启奏。”
景公点头:“说。”
“臣听闻,去年十月,叔孙昭子想迎鲁君回国,劳累而死;十一月,宋元公替鲁昭公去晋国求援,半途暴卒。”梁丘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诡异,“这两件事太邪性了——不知是上天弃鲁君,还是鲁君得罪了鬼神。”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景公的脸色变了,他最信鬼神,听到“得罪鬼神”,心里顿时犯了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以为,君上不如继续驻兵郓邑,然后找人卜吉凶。”梁丘据继续道,“若鲁君真有天命,自然能回曲阜;若没有,君上也不用损兵折将,还能保齐国的威名。”
晏婴站在一旁,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他知道梁丘据收了季孙氏的好处,可他也清楚,齐国没必要为鲁昭公得罪三桓。与其出兵,不如观望。
景公摸着玉圭,手指微微颤抖。
他想起去年祭祀时,占卜的人说“齐有霸主之运,却忌涉鲁乱”,又想起宋元公、叔孙昭子的死,心里的退意越来越浓。“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下令,“让公子鉏驻兵郓邑,只许虚张声势,不许真打。”
群臣躬身领命,没人提出反对。鲁昭公的希望,就这样被一句“鬼神之说”击碎;齐国的“勤鲁”,终究成了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