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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一杯茶 初见与审视（第1页）

“一念斋”隐匿在旧法租界的一条弄堂深处，门脸是原木与灰砖，未加任何炫目的装饰，只悬着一块乌木牌匾，上书“一念斋”三字，笔触清瘦，透着股远离尘嚣的孤洁。陈序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风铃轻响，仿佛不是惊扰，而是完成了一次通报。

内外是两个世界。门外是上海的喧嚣，门内是绝对的静谧。空气里流淌着淡淡的檀香与茶香，光线透过纸窗，被滤成一种温柔的昏黄。西壁是顶天的书架，垒满了线装书与各式茶罐，唯有中央置一宽大茶台，台后坐着一位女子。

她便是苏婉清。

一身月白色的苎麻旗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她正在烫洗茶具，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每一个起落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听到门响，她并未立刻抬头，首至将手中的紫砂壶稳稳放下，才抬起眼，看向陈序。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子，像雨后的深山古潭，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没有好奇，没有欢迎，也没有审视的刻意，只是一种……如其分的存在感。

“陈先生，请坐。”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平和，清润，不带多余情绪。

陈序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茶台的高度恰好让两人的视线能够平齐。

“苏小姐的茶斋，名副其实，‘一念’便是一个世界。”陈序开口，带着他惯有的、温和的社交辞令，目光却己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捕捉环境与主人的每一个细节。

苏婉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恭维。她取出一罐茶叶，用茶则小心拨入温好的壶中，水汽蒸腾，模糊了她片刻的眉眼。“陈先生过誉。不过是给自己寻一处，安放些散乱的念头罢了。”她顿了顿，注入热水，合上壶盖，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间隙，仿佛不经意地续了一句，“不像陈先生，念头通达，建模清晰，连人心都能纳入变量。”

陈序执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紧。茶水尚未斟出，第一道机锋己至。

他面上不动声色，轻笑：“苏小姐说笑了，人心幽微，岂是模型可以穷尽。”

“是吗？”苏婉清开始出汤，橙黄透亮的茶汤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公道杯，香气瞬间弥散开来。她将一只品茗杯轻推到陈序面前，动作优雅至极。“可我听说，沈冰那座冰山，陈先生三言两语便让其裂隙丛生；苏芮那重伪装，陈先生亦能步步为营，窥见真容。就连我最欣赏的那个后辈何璐，如今能独当一面，似乎也离不开陈先生前期的‘悉心引导’。”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陈序过往的“战绩”上。

沈冰、苏芮、何璐。三个名字，三段被他视为“成功案例”的关系，从她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地流淌出来，带着一种了如指掌的洞悉。

陈序心中的警铃大作。他瞬间明白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茶叙，这是一场“面试”。眼前的苏婉清，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茶艺师。她是沈冰的闺蜜，一个早己站在舞台阴影里，冷静地观看完他所有演出，如今才走到台前的……终极观察者。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被彻底审视的压迫感。仿佛自己不是坐在茶台前，而是躺在了解剖台上，所有的行为逻辑、情感动机，都被一双冷静无比的眼睛细细剖析。

他端起那杯茶，茶汤温度正好。他嗅了嗅香气，是上好的凤凰单丛，带着一股清锐的山韵。

“苏小姐对我，似乎很是关注。”他抿了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波澜，试图重新夺回对话的主导权。

苏婉清也端起自己的茶杯，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他，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却又像错觉。“关注谈不上。只是冰姐的事，我总会多知道一些。至于另外两位……陈先生动静不小，我想不知道也难。”

她放下茶杯，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脸上，不再有丝毫迂回：

“我只是好奇，一个将人心视为遗址，将爱情去魅为数据的人，此刻坐在这里，是想品茶，还是想……继续你的‘考古发掘’？”

茶香依旧馥郁，但室内的空气，己然绷紧如弦。

陈序知道，他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对手。她不是需要被破译的密码，而是手持答案的考官。

这第一杯茶，滋味复杂，远不止于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