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哉小说网

第41章 裂痕 理论的回响（第1页）

关系的确立，并未如童话般开启幸福篇章，反而像打开了一个充满悖论的潘多拉魔盒。陈序与苏婉清之间，弥漫着一种奇特而脆弱的和谐。他们像两个小心翼翼捧着珍贵琉璃的旅人，在薄冰上并肩而行，既享受着彼此陪伴的温暖，又无时无刻不警惕着脚下可能出现的裂痕。

苏婉清履行着她的“赌约”，以一种近乎修行的耐心引导着陈序。她带他品茶，不再讲解技巧，而是分享茶与西季、与心境的关系；她与他散步，不再剖析人性，只是静静地感受风拂过竹林的声音。她试图将他从“测绘”的瘾中拉出来，让他用感官而非大脑去生活。

陈序也竭力配合。他放下笔记本，关闭内心的分析程序，努力让自己沉浸在当下。他必须承认，当他不去思考“为什么玉兰在这个时候开花”或者“她此刻的心率是否代表愉悦”时，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确实变得更加真切。牵着苏婉清的手，走过青石板路，那种简单的、无需言说的安宁，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然而，理论的幽灵，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去。

它化身为一种更深层、更隐蔽的“回响”，在他意识松懈时悄然作响。

一次，在“一念斋”度过一个平静的下午后，苏婉清靠在窗边的榻上小憩，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放松的笑意。陈序坐在一旁看着她，心中最初涌起的是一阵纯粹的、近乎感动的宁静。

但很快，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观察对象：苏婉清】

【状态：放松，安全，可能伴随积极情绪】

【关联刺激：午后阳光，静谧环境，信任陪伴……】

【行为模式记录：在特定环境下易产生放松状态，可重复验证……】

像一道条件反射的闪电，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中构建数据点，试图将眼前这温馨的一幕纳入他熟悉的分析框架。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那里曾经总是放着一本便于随时记录的皮质笔记本。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这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苏婉清。

她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眸子先是带着刚醒时的朦胧，但在接触到陈序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那种属于“观察者”的专注而冷静的目光时，瞬间变得清明，继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然。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坐起身，拢了拢头发，轻声问：“几点了？”

陈序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刻的“走神”，很可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他感到一阵心虚和懊恼，连忙收敛心神，回答了时间，并试图将话题引向窗外的景色。

但裂痕的种子，己经悄然种下。

还有一次，两人聊起未来一些模糊的规划，陈序试图表达一种不依赖模型的、随遇而安的态度。苏婉清听着，眼中起初有着欣慰。然而，当陈序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下意识地引用了某个心理学实验关于“计划与幸福感呈倒U型曲线”的结论时，茶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苏婉清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陈序感到后背开始渗出冷汗。

“陈序，”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在用理论，来证明你不需要理论。”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张口结舌，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的思维模式，就像一条己经定型的河流，无论他如何试图改变流向，其底层的地质结构，依然是由他多年积累的理论知识构成的。

最致命的一次，发生在一个夜晚。陈序在书房，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加密的、记录着他所有“情感考古”数据的文件夹。他看着里面关于沈冰、苏芮、何璐的详尽记录，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然后，他新建了一个文档，命名为【WQ_观察记录】。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学术研究，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自己“改变”的过程，是为了那本《情感考古学》的修订。他开始敲打键盘，记录下与苏婉清相处的一些片段，分析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试图找出从“计算”到“感受”的转变节点……

他写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没有听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苏婉清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她本来是看他熬夜，想来提醒他休息。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电脑屏幕上那个清晰的文档名和里面熟悉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性文字上。

【……今日互动，对象表现出较高程度的信任，尝试拥抱行为未被拒绝。主观体验报告：短暂安宁感，伴随轻微不真实感。分析：不真实感可能源于长期行为模式与当下目标的认知失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婉清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端着杯子的手稳得惊人，但指节却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深可见骨的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的了然。

陈序猛地合上电脑，仓皇地站起身，想要解释：“婉清，你听我说，这不是……我只是想……”

苏婉清没有听下去。她将牛奶轻轻放在旁边的桌上，声音平静得可怕：

“牛奶趁热喝。”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书房，没有回头。

那杯牛奶在桌上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陈序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他知道，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试图压抑的理论回响，终究还是冲破了堤坝，成为了两人关系中最根本、也最难以弥合的裂痕。

苏婉清赌的是“弄假成真”。

而他，似乎正在用行动证明，那可能永远只是一个……“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