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火革”卦象带来的虚假信心,很快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再次受挫。陈序尝试了几次基于“深度渗透计划”的“偶遇升级版”——在艾米常去的咖啡馆“恰好”也在看书(一本艰深的艺术理论著作),在她夜跑的路径上进行“同向锻炼”……结果无一例外。
艾米的目光偶尔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但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探究或兴趣,更像是在看一个偶尔会出现在背景板里的、略显眼熟的摆设,连多余的情绪都懒得给予。那种彻底的无视,比首接的拒绝更令人绝望。他的“变革”策略,就像往深潭里投入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陈序再次陷入了一种无力的焦躁。他意识到,只要他还在试图“表演”,还在试图用任何预设的“模式”去接近她,都会被那敏锐的首觉瞬间识破。他那套赖以生存的算法,在艾米这个无法被量化的变量面前,彻底失灵了。
就在这走投无路的困境中,一个近乎自暴自弃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在他脑海中闪现。
既然所有的“方法”都无效,既然“说”什么都是错,那么……不如就放弃吧。
不是放弃目标,而是放弃所有精心设计的“方法论”。
他决定,不再试图去“理解”她,不再试图去“吸引”她,甚至不再试图去“交流”。
他只做一件事——在场。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计算和目的的、最原始的存在方式。他不再思考“这样做对不对”、“这样说不说”,他只是简单地、物理性地,出现在她的周围。
第二天下午,他走进了那间充斥着松节油和颜料气味的公共画室。艾米正坐在一个角落,对着画板涂抹着大片的钴蓝色。陈序没有看她,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一个空着的素描位坐下。他没有动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等待被描绘的静物,目光放空,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刷划过画布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调色盘碰撞声。艾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并不在意。
一连几天,陈序都准时出现在画室,坐在同一个位置,什么也不做。他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嵌入到她的日常背景之中。
起初,这感觉极其煎熬。他那习惯了高速运转、分析处理信息的大脑,对这种“无为”的状态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有些生理性的不适。他强迫自己放空,只是去感受画室里的光线、气味和声音,感受艾米创作时那种专注而疏离的气场。
渐渐地,某种变化开始发生。
一次,艾米在做一个关于“束缚与空间”的行为艺术小样,需要有人帮忙扶住一面巨大的、绷紧的透明薄膜。她的几个同学试了,总不得要领。陈序就站在不远处,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走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薄膜的另一端,力度和角度都恰到好处。
艾米抬起眼,看了他一下,没说话,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同于以往彻底无视的东西。那或许可以称之为……“可用”?
还有一次,她在街头进行一场即兴的、关于“城市噪音可视化”的行为艺术,需要几个路人扮演不同频率的“声波”。她随手拉住了正好路过的陈序,将一個代表“低频噪音”的黑色头套塞给他,示意他跟着队伍缓慢移动。
陈序照做了。他戴着可笑的头套,在路人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中,跟随艾米的指挥,做出重复而机械的动作。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试图掌控一切的陈序,他成了她艺术创作中的一个元素,一个符号。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羞耻或不适,反而有一种……从“自我”中暂时解脱出来的奇异轻松。
他开始帮她搬沉重的器材,在她布置场地时递上需要的工具。他依旧很少说话,只是观察,然后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到好处(往往是他基于观察本能判断出的)的帮助。
他不再去想【AM_自由捕捉计划】,不再分析她的微表情,不再推演下一步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只是跟随着她的节奏,像一个无声的助手,一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安静的观察者。
他并不知道,这种放弃了一切“算计”的、纯粹的“在场”与“跟随”,恰恰是打开艾米世界之门的唯一钥匙。
艾米的世界里,充满了太多言语的矫饰和目的的污染。她对那些试图用理论、用技巧来靠近她的人,有着野兽般的首觉和天然的排斥。
而陈序这种沉默的、不寻求回报的、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存在”,反而构成了一种她能够理解的“真实”。他不打扰她的创作,只在需要时提供切实的帮助;他不试图用语言定义她,只是用行动参与她的世界。
终于,在一次搬运完一批沉重的石膏像后,艾米拧开一瓶水,没有自己先喝,而是随手递给了满头大汗、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陈序。
她看着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开口说了除了“台词太刻意”之外的第二句话:
“你倒是比看上去有用。”
语气平淡,甚至算不上夸奖,更像是一个客观陈述。
但陈序握着那瓶带着她手心余温的水,站在原地,心中却仿佛有某种东西,悄然碎裂了。
那不是攻略成功的喜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第一次,没有依靠任何模型和策略,仅仅凭借“存在”本身,真正地、哪怕只是极其微小地,闯入了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