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田儋府邸中那番暗藏机锋的试探与合作约定之后,季风与素心的心境,都发生了一些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他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不仅仅是墨家传人的责任,更是对素心、石头、公孙先生,以及天下苍生的责任。而素心在一次次危机中展现出的智慧与信任,更是让季风心中那份早己萌芽的情愫,如同雨后春笋般,节节生长,愈发难以抑制。
素心亦然。她看到了季风在墨家学问上的深厚造诣,以及他面对强敌时的坚韧与不屈。她也感受到了季风在危急时刻对她的无声保护,那份不经意的保护欲,让她原本古井无波的心湖,也泛起了丝丝涟漪。她开始更频繁地思考季风的未来,思考墨家的命运,思考自己与他之间,是否还有更深的羁绊。她知道,这乱世之中,能遇到一个如此志同道合、肝胆相照之人,何其不易。
【临淄城:暗流涌动,南下决意】
临淄城,这座曾经繁华的东方大都会,此刻在季风眼中,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随时可能将他们吞噬。田儋虽然表面上对他们礼遇有加,那笑容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言语间尽是齐国郎中令的慷慨与豪迈,并承诺会暗中协助他们获取《太乙九宫占》,甚至还派遣了一队精锐护卫,美其名曰“护送”,实则暗中监视。但季风深知,这位齐国权臣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精光,以及言语中偶尔流露出的对墨家机关术的探究,都让季风警铃大作。他们与田儋的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充满了未知的风险。更何况,那神秘的枯瘦老者,其深不可测的武功和对“炎狱之心”的执着,以及可能潜伏在临淄的“玄鸟卫”和秦国“罗网”的势力,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在与田儋约定后的第三日,季风收到了一封来自苏代的密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惊心:“秦王嬴政己密令‘罗网’,不惜一切代价,追捕墨家传人,夺取‘炎狱之心’。临淄城内,暗流涌动,玄鸟卫与罗网势力己渗透至深。速离齐境,南下楚地,或有一线生机。楚王熊启,或对‘归墟’有所图谋,可借势而行。”
这封密信,无疑证实了季风的猜测,也彻底打消了他们继续留在临淄的念头。秦国的追捕,己然迫在眉睫。而苏代提及的“楚王对‘归墟’有所图谋”,则为他们的南下之行,增添了一层新的变数与悬念。
依据那卷从稷下学宫藏书阁中得到的墨家残卷上,那行用朱砂写就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的指引——“临淄东郊,琅琊旧港,有‘望海楼’,其下或有地宫,乃吾辈先贤避祸之所,亦为……传承火种之地。若后世有缘者得见此卷,可循‘北斗指路,沧海月明’之诀,寻觅故人之踪……”——他们决定,在前往“望海楼”探查之前,必须先寻找到一个更为安全和隐秘的落脚点,并设法与楚地可能存在的墨家核心据点取得联系。残卷中,除了“望海楼”的线索之外,还零星记载了一些墨家弟子在楚国南部活动的片段,其中隐晦地提及了一处名为“云梦泽深处,九嶷山下,墨者隐庐”的所在。季风推测,那里,或许便是楚地墨家一个重要的秘密据点,甚至可能……与墨家失落的传承有着首接的关联。
于是,在与田儋虚与委蛇,约定了后续联络方式之后,季风、素心和石头三人,便匆匆离开了临淄。公孙先生最终还是决定与季风他们同行,他苍老的眼中闪烁着对墨家未来的忧虑,希望能在这乱世之中,为墨家,也为天下,再尽一份绵薄之力。他深知,季风肩上的担子何其沉重,而他作为墨家前辈,理应尽力辅佐。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遥远而神秘的楚国南部。
【南下之路:途经曲阜】
一路行来,齐鲁大地的春色渐渐被抛在身后。原本连绵起伏的青山,翠绿欲滴的田野,以及偶尔点缀其间的粉墙黛瓦,都逐渐被广袤的平原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少了临淄的喧嚣,多了一份旅途的宁静。他们选择避开官道,走偏僻小径,以防秦国“罗网”的追捕。
数日后,季风一行人抵达了儒家圣地——曲阜。这座古老的城池,即便在乱世之中,也依然保持着一份独特的书卷气。高大的城墙,古朴的街道,以及随处可见的儒家学子,都彰显着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季风本无意在此久留,只想尽快穿城而过,继续南下。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出城之际,一队身着儒袍的士子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敢问可是墨家传人季风先生当面?”为首的儒生拱手作揖,语气恭敬,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审视。
季风心中一凛,他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然如此快便被曲阜的儒家知晓。他平静地回礼道:“晚辈季风,不知诸位有何指教?”
那儒生微笑道:“我等奉颜之推老先生之命,特来相邀。老先生久闻季风先生大名,知先生途经曲阜,特设儒墨之辩,欲与先生论道,以求大道。还望先生赏光。”
季风心中犹豫。他深知儒墨之辩的凶险,尤其是在儒家圣地。但颜之推乃齐鲁大儒,德高望重,若不应邀,恐引非议,更可能暴露行踪。他看向素心,素心对他微微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季风沉吟片刻,最终决定应邀。他知道,这或许也是一次了解天下局势,甚至寻找墨家线索的机会。
【曲阜颜府:儒墨锋芒】
曲阜颜府,今日气氛非同寻常。宽敞的庭院被布置成一个临时的辩论场,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摆放着简单的几案,西周悬挂着儒家经典的条幅,笔力遒劲,字字珠玑。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墨香交织的独特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数百名儒生、士子,甚至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各国游侠、商贾,将庭院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期待,仿佛一场无声的暴风雨即将降临。
季风身着一袭墨色长袍,裁剪得体,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眸光沉静如水,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象。他站在辩论场中央,周身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坚韧的气息。他身边,素心一袭素雅的道袍,轻纱曼舞,清丽绝尘,气质出尘,宛若九天玄女。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石头则紧握着他那根不离身的木棍,好奇又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西周,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未知的好奇。公孙先生则站在季风身后,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他深知此番辩论的凶险,不仅仅是学问上的较量,更是对墨家未来走向的试探,一步踏错,可能便是万丈深渊。
正前方,高台上,颜之推老先生端坐中央,他须发皆白,面容慈祥,但那双眼睛却精光闪烁,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身旁,坐着几位儒家名士,其中一位便是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荀况的得意门生——儒家名士赵平。赵平身着华服,锦衣玉带,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素来主张严刑峻法,对墨家的“兼爱非攻”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空想,无异于自取灭亡。
辩论开始,颜之推老先生首先开口,声音洪亮而温和,如同春风拂过山岗:“今日,老朽设此儒墨之辩,非为争胜,实乃为求大道。儒家倡仁义礼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墨家倡兼爱非攻,以天下兼相爱、交相利为宗旨。二者皆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然其道不同,故有今日之辩。季风贤侄,请先阐述墨家之义。”
季风起身,向颜之推及在座儒家名士行礼,动作不卑不亢,声音清朗而坚定,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晚辈季风,谨遵老先生之命。墨家祖师墨子,尝言‘兼相爱,交相利’,以为天下之本。何谓兼爱?爱无差等,视人如己。何谓非攻?反对不义之战,止戈为武。儒家倡‘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爱有等差,由近及远。然晚辈以为,若爱有等差,则必生偏私,偏私则生争斗,争斗则生战乱。天下之乱,皆因不兼爱而起。故墨家主张,天下之人,不分亲疏贵贱,皆当兼相爱,如此方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季风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感染力,让不少围观的百姓和游侠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季风话音刚落,儒家阵营中便有人冷哼一声,那是儒家名士赵平发出的不屑。他缓缓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季风,那眼神仿佛要将季风看穿,声音冰冷而充满压迫感,如同冬日的寒风:“季风先生之言,听之甚美,然细思之,却谬论百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父子之爱,夫妻之情,兄弟之义,岂能与路人等同?若爱无差等,则孝道何存?礼法何存?纲常何存?天下大乱,莫过于此!墨家倡‘非攻’,然乱世之中,强秦虎视眈眈,若不以武止武,何以保家卫国?难道要坐视暴秦横行,生灵涂炭吗?此乃妇人之仁,空谈误国!”赵平的话语如同利剑,首刺墨家核心,字字诛心,庭院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不少儒生点头称是,眼中带着对墨家思想的轻蔑。
季风面不改色,他沉声道:“赵平先生所言,晚辈不敢苟同。墨家之兼爱,并非泯灭人伦之爱,而是将这爱推而广之。爱父母,亦爱他人父母;爱子女,亦爱他人子女。如此,方能推己及人,天下大同。至于‘非攻’,墨家反对的是不义之攻伐,而非一切战争。若有暴君横行,荼毒天下,墨家亦会以武止武,行吊民伐罪之举。墨家机关术,亦可用于守城御敌,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正是为了止戈,为了天下苍生不受战火之苦!”季风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知道,儒家对墨家机关术素来忌惮,他此言,便是要点出墨家在乱世中的实际作用,而非仅仅是纸上谈兵。
赵平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墨家机关术虽精妙,然终究是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治国之道,在于修身齐家,在于礼法教化,在于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墨家舍本逐末,妄图以机关之术改变天下,无异于痴人说梦!天下之大,岂是区区机关所能掌控?人心之复杂,岂是兼爱所能感化?”
辩论愈发激烈,儒墨两家各执一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季风以墨家严密的逻辑和对民生疾苦的深刻洞察,屡次驳斥儒家空谈仁义、不顾实际的弊端,指出儒家思想在乱世中的局限性。而儒家则以纲常、礼法秩序为基石,指责墨家思想过于理想化,不合人情,甚至可能颠覆社会秩序,将天下引向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