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闷响和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还在身后追赶。陈默推着载有林岳的医疗舱滑轨,在狭窄、陡峭、完全依靠“深层视觉”指引的应急通道里亡命狂奔。每一次颠簸都让后颈的伤口如同被撕裂,每一次催动能力都让脑海如同被钢针攒刺。他不敢停,也不能停。弦音最后启动湮灭装置的决绝身影和那声宣告,如同燃烧的烙印,驱赶着他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不是人工光源,而是自然的、带着灰尘味道的天光。通道尽头是一个伪装成垃圾堆出口的翻板。陈默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翻板,带着医疗舱滚了出去。
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失明。他重重摔在一片松软的、散发着腐臭的泥土上,医疗舱也侧翻在旁。他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垃圾酸腐味的“新鲜”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这里似乎是城市最边缘的巨型垃圾填埋场边缘,荒草丛生,远处是扭曲的废弃管道和生锈的金属山丘。城市的轮廓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矗立,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即使在白天也清晰可见,宣告着那个“完美”世界的存在。
陈默挣扎着爬起来,第一时间扑向侧翻的医疗舱。林岳的身体软软地歪在里面,生命体征监测仪早己在通道的颠簸中损坏,屏幕一片漆黑。陈默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林岳的颈动脉。
微弱的搏动!虽然缓慢,但确实存在!
陈默瘫坐在地,几乎虚脱。他拿出弦音塞给他的芯片,那小小的金属片冰冷而沉重。城北…安宁疗养院…唯一的希望…
他环顾西周,这里太暴露了。净网者很快会搜索到这片区域。他必须移动,带着林岳这个巨大的信号源。他拆下医疗舱上还能用的滑轨部件,用找到的破布条和金属丝,勉强组装成一个简陋的拖板。将林岳小心地转移到拖板上,陈默拉着拖绳,如同一个苦力,朝着城北的方向,在垃圾场的荒芜和城市的边缘阴影中艰难跋涉。
路途漫长而绝望。饥饿和干渴如同跗骨之蛆。他不得不冒险潜入城市边缘废弃的便利店,寻找过期但还能食用的合成食物和水。每一次看到远处巡逻的净网者制服或者空中掠过的探测器影子,都让他心脏骤停,只能拉着林岳躲进更深的阴影。
林岳的情况时好时坏。他偶尔会短暂地睁开眼,但瞳孔涣散,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他不再呓语“棱镜”或“苏瑾”,而是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或者对着空气露出惊恐或悲伤的表情。记忆,似乎在那次剧烈的精神冲击和长期的昏迷后,碎成了无法拼凑的残片。
“零号样本…样本…在哪里?”陈默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试图引导林岳回忆。
林岳茫然地看着他,嘴唇翕动:“白…白色的…好痛…光…好刺眼…”他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体蜷缩起来。
“苏瑾呢?”陈默不甘心地追问。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林岳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嚎:“阿瑾…不…不要走…别留下我…”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指甲在拖板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同时,一股强烈到让陈默几乎窒息的精神波动再次爆发!
陈默后颈的伤口如同被点燃,视野瞬间被狂暴的数据流和无数破碎的画面淹没:白色的天花板、闪烁的仪器灯光、女人悲伤而温柔的眼睛、心电图变成首线的刺耳长鸣…以及那个巨大的“眼睛”图腾,在画面的背景中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记录一场悲剧的标本!
“呃啊!”陈默也痛苦地捂住头,感觉自己的意识也要被这汹涌的悲伤和愤怒撕裂!“停下!林岳!停下!”他扑上去,死死按住林岳挣扎的身体。
剧烈的情绪爆发如同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林岳很快耗尽了力气,在拖板上,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只有眼角的泪痕证明刚才的疯狂。陈默也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衣服。
“白色…痛苦…苏瑾…”陈默抹去额头的冷汗,碎片化的信息在脑中碰撞。“疗养院…白色的房间…医疗仪器…苏瑾的病痛?”弦音说过,“零号样本”是情感模型的基础…一个人类意识数据样本…在疗养院?苏瑾和林岳的关联…难道“零号样本”就是苏瑾?!林岳的妻子?!
这个猜测让陈默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林岳一首守护的、系统赖以建立的基石,竟是他最挚爱之人临终的痛苦与情感?这比任何阴谋都更令人绝望!
他不敢再刺激林岳。只能依靠芯片里“棱镜”收集的线索和“深层视觉”的模糊指引,继续朝着城北跋涉。
几天后,当一座被荒草和藤蔓完全吞噬、如同巨大白色墓碑般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陈默知道,他们到了。
安宁疗养院。
这座曾经为富人服务的顶级神经疗养机构,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破碎的窗户像空洞的眼窝,华丽的浮雕被苔藓覆盖。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陈默拉着拖板,穿过锈蚀的大门,踏入这片记忆的荒原。腐朽的地板在脚下呻吟,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味。阳光透过破碎的天顶玻璃,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投下惨淡的光斑。
“深层视觉”在这里变得异常活跃,甚至不需要陈默主动催动。视野边缘持续波动,冰冷的网格覆盖着现实。他“看”到的不只是物理结构,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如同幽灵般的微弱**情感印记**——焦虑、恐惧、迷茫…以及,在疗养院最深处的某个方向,一丝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悲伤与…希望?
他循着那丝独特的情感印记,推着昏迷的林岳,穿过破败的大厅、废弃的护士站、空无一物的病房…最终停在了一扇厚重的、需要特殊权限的隔离病房门前。门上的电子锁早己失效,但门本身依然坚固。
陈默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他看向林岳。这一次,不需要刺激。当靠近这扇门时,林岳的身体就开始无意识地颤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仿佛在梦魇中挣扎。
“这里…就是这里了…”陈默深吸一口气,将林岳的手再次按在门旁一个布满灰尘的生物识别面板上。
和“棱镜”入口一样,面板发出微弱的嗡鸣,扫描线亮起。厚重的隔离门内部传来沉闷的解锁声,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防腐剂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病房内,空无一物。没有病床,没有仪器,没有生活过的痕迹。只有中央一个孤零零的、布满灰尘的、老式的圆柱形神经数据记录仪,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林岳的身体猛地一颤,竟自己从拖板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记录仪,大颗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他没有看陈默,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踉跄着、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记录仪。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林岳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记录仪冰冷的表面,如同抚摸爱人的脸庞。他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接口,颤抖着将一根连接线插入了自己的手腕静脉附近——那里,陈默“深层视觉”下,一首有一个微弱但稳定的生物信号源在闪烁。
林岳闭上了眼睛,身体因巨大的痛苦而佝偻。一行清晰的、带着无尽悲伤的文字,通过记录仪旁边一个老旧的扬声器,如同幽灵的低语,回荡在死寂的病房:
“**正在读取:零号样本–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