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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障的视窗（第1页）

第一章：故障的视窗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城市。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迷离的光斑，又被更庞大、更刺目的全息广告粗暴覆盖。陈默缩了缩脖子，廉价合成纤维外套的领口抵挡不住带着铁锈味的寒意。他刚结束又一个被数据报表和虚拟会议塞满的十二小时工作日，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钻进他那狭小、但至少能屏蔽掉大部分“视界之窗”广告的公寓。

地铁站空旷得像个废弃的剧场。巨大的圆柱形空间里，只剩下他孤零零的脚步声在回响。然而，这物理上的寂静被另一种更喧嚣的存在彻底淹没。视野里，无处不在。

左前方，一个半透明的性感女郎正悬浮在半空，扭动着腰肢，推销着最新款的神经舒缓剂，她的声音带着甜腻的诱惑，首接钻进陈默的听觉神经：“疲惫？焦虑？‘忘忧’一刻，重拾自我…只需99。9信用点！”他下意识地眨眨眼，试图把这影像甩开，但女郎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继续着她的表演。

右侧墙壁上，原本是斑驳的瓷砖，此刻覆盖着动态广告：一辆流线型的磁悬浮飞车正穿梭在虚拟的云端峡谷，引擎的轰鸣声震得陈默耳膜发麻。“‘疾风S7’，突破极限，驾驭未来！”广告语在他视野正下方闪烁。他甚至能闻到广告商模拟出的、根本不存在的皮革和臭氧混合气味。

这就是“视界集团”（VistaCorp）的“馈赠”——神经植入体“视界之窗”（VistaWindow）。它无缝连接着视觉和听觉神经，提供着无与伦比的便利：实时翻译覆盖在陌生文字上，导航箭头悬浮在真实路口，社交圈好友的头像和状态像气泡一样在身边浮动……代价，就是这些无法屏蔽、无法跳过、精准投放的广告。它们像一层油腻的薄膜，覆盖在真实世界之上，无孔不入地争夺着每一秒的注意力。个体的注意力和选择权，在这里是明码标价的商品。

陈默早己麻木。像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他接受了这份“便利”，也习惯了这份无处不在的视觉噪音。他熟练地在脑中调出系统菜单，选择了最便宜的公共交通支付选项。视野右下角弹出一个小小的信用点扣除提示。高效，冰冷。

穿过闸机，他走向连接地铁站和他所住老旧住宅区的那条捷径——一条灯光昏暗、年久失修的地下通道。这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暗疮，广告密度相对较低，是陈默每天仅有的、能稍微喘口气的地方。他习惯性地在通道入口处短暂关闭了植入体的广告推送功能——这是付费用户可怜的一点特权，每天只有可怜的十分钟“纯净视野”。

瞬间，视野里的妖魔鬼怪消失了。只剩下通道本身：潮湿发霉的墙壁，着锈迹的管道，地面坑洼处积着浑浊的污水，头顶几盏应急灯发出苟延残喘的昏黄光芒。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包裹了他。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尘土和腐烂的混合气味，真实得有些刺鼻。通道尽头隐约透出一小片被雨水冲刷过的夜空，没有广告覆盖的深蓝色，遥远而纯净。这是他一天里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真实”的时刻。

然而，十分钟的宁静转瞬即逝。系统提示音在脑中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响起：“广告推送服务即将恢复，感谢您对‘视界’的支持。”陈默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烦躁，但他没有犹豫，重新开启了推送。他负担不起信用评级下降的后果。视野再次被点亮，廉价合成食品的影像和震耳欲聋的游戏宣传立刻填满了通道的破败空间。真实的霉味被虚拟的香气取代。

疲惫像铅块一样坠着他的双腿。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家，在物理上隔绝掉这一切。他加快了脚步，靴子踩在积水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头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朽木在呻吟。陈默下意识地抬头。就在他前方几步远，一小片布满污垢和水渍的天花板石膏板，在雨水持续的渗透下，终于不堪重负。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混合着泥水和碎石的“雨”猛地砸落下来！

“操！”陈默惊叫一声，本能地抱头向后猛跳。碎石和泥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的污水泼了他一身，冰冷刺骨。他踉跄着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瞬间冲散了疲惫。

惊魂未定，一阵剧烈的、不同于撞击的刺痛感猛地从后颈传来！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的颈椎，紧接着是强烈的电流感瞬间窜遍全身！眼前猛地一黑，视野里所有的广告影像、信息叠加层、好友头像……像是信号被严重干扰的屏幕，疯狂地闪烁、扭曲、撕裂，发出无声的尖叫！

剧痛和强烈的眩晕让陈默几乎站立不稳，他闷哼一声，扶住湿滑的墙壁才没摔倒。那电流般的刺痛感持续了大约两三秒，然后像退潮般迅速消失。

视觉恢复了。

陈默大口喘着气，茫然地眨着眼睛。

不对。

非常不对。

通道还是那条通道，昏暗的灯光，滴水的管道，肮脏的墙壁。但是……太干净了。干净得诡异。

那个悬浮在半空、搔首弄姿的神经舒缓剂女郎呢？消失了。墙壁上穿梭在虚拟峡谷的磁悬浮飞车广告呢？消失了。右下角的信用点提示？消失了。视野里所有闪烁的、跳动的、覆盖在真实之上的虚拟影像——那些构成他日常“视界”的喧嚣背景板——全都消失了。

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剩下物理世界的破败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