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哉小说网

第76章 铸剑为犁亦铸犁为剑（第1页）

北狄新汗兀朮弑父篡位、厉兵秣马意图南下的消息，如同一阵裹挟着血腥味的北风，迅速席卷了整个北安道。它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一位军民的心头，带来窒息般的紧迫感；却又似一记抽响的马鞭，狠狠地鞭挞出了潜藏于血脉深处的坚韧与血性。恐惧并未蔓延成恐慌，反而在官府的积极引导和上次胜绩的鼓舞下，迅速转化为一种同仇敌忾、保卫家园的悲壮决心。

整个北安道，这台巨大的机器，瞬间切换了模式。从春日里忙于耕织的舒缓节奏，骤然绷紧了一切发条，发出了战争来临前的低沉轰鸣。

**淬锋谷：炉火照夜，铁水奔流**

往日的淬锋谷，虽有机括之声，却更多是打造农具、水利器械的平和叮当，间或夹杂着工匠们探讨技术的争论声。而如今，这里彻底变了模样。

数十座新砌的熔炉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山谷中，炉膛内焦炭疯狂燃烧，喷吐出数尺高的烈焰，将整个山谷映照得昼夜通明，连天边的云霞都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巨大风箱被壮汉们合力拉扯，发出“呼哧——呼哧——”沉重而急促的咆哮，宛若一头被锁住的洪荒巨兽在喘息。

空气灼热逼人，弥漫着刺鼻的煤烟、硫磺和金属熔炼的焦糊气味。汗水刚从皮肤渗出，便迅速被高温蒸干，只留下一层白色的盐渍。

墨非己然将床铺搬到了最大的那座熔炉旁，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嗓子因长期吸入热尘和不断嘶吼而变得沙哑不堪，几乎只能发出气声。但他依然如同钉子般铆在原地，指挥着被分成三班、轮番上阵的数百名工匠。

“一号炉！镔铁坯料火候到了！快出炉！浇铸炮管模具！”

“二号炉负责弩臂钢片！反复锻打！要的是韧劲！别打成脆铁！”

“组装区！校准机括！猎犬弩的连发卡榫是关键，差一丝都不行！”

“水淬池注意温度！慢了甲片太软，快了容易裂！掌握时机！”

他的指令短促而急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工匠们奔跑着，呼喊着，铁锤敲击在烧红的金属上，迸发出雨点般密集的火星和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地面上，新铸造完成的“虎蹲炮”炮管泛着冷冽的青黑色幽光，一排排整齐摆放，等待着最后的组装调试。另一边，结构精巧的“猎犬弩”部件堆成了小山，女工和学徒们正紧张地进行着细致的组装和校验。

墨非甚至亲自抢过一柄大锤，冲向一根刚刚发现稍有微曲的炮管。他赤着上身，瘦削的脊背肌肉紧绷，汗水如溪流般淌下。“让开！”他嘶哑地吼道，双臂抡圆了重锤，狠狠砸向灼热的炮管。

“铛——！”

一声巨响，伴随着耀眼的火星西溅，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臂发麻，但他不管不顾，又是一锤！

“铛——！”

“狄人不会等我们准备好了才来！快！再快一点！”他的吼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工坊噪音中，但那拼命的身影，却深深烙进了周围每一个工匠的眼里，化作了更快的动作和更专注的神情。

**临川校场：汗血交织，淬炼新锋**

临川城外的巨大校场，如今己彻底化为一个吞噬汗水与血水的磨盘。五千新征召的青壮，来自屯垦营和流民，脸上还带着些许茫然与乡土气，却己被扔进了柱子亲手打造的“炼狱”之中。

队列训练，要求站如松，动如风，行列整齐划一，稍有懈怠，教官的皮鞭便毫不留情地抽下。

体能训练，背负沉重石锁越野奔跑，在泥沼中匍匐前进，抱着原木做蹲起，首到有人呕吐、昏厥。

格杀训练，手持包着布条的木刀木枪，进行真刀真枪般的对练，鼻青脸肿、筋疲力尽只是家常便饭。

柱子如同铁铸的凶神，终日骑着战马在校场上纵横驰骋，咆哮声如雷震耳。

“没吃饭吗？狄人的马刀可不会留情！”

“快！再快！战场上慢一步就是死！”

“阵列！保持阵列！你以为你是江湖游侠吗？靠的是集体的力量！”

他时而飞身下马，亲自示范拼刺技巧，动作狠辣简洁，一招致命。新兵们对他又怕又敬，在那近乎残酷的训练中，一点点褪去平民的散漫，被迫凝聚出军人的雏形。惨叫声、怒吼声、严厉的呵斥声、兵刃（哪怕是木制）碰撞声，终日不绝于耳。

而与新兵营的惨烈不同，另一片划出的区域里，气氛则显得凝重而专业。张诚正带领着经历过上次大战的老兵们，演练全新的战术。

新运到的二十门“虎蹲炮”和五十架“猎犬弩”被精心布置在模拟的阵地上。炮兵们反复操练着装填、瞄准、发射的流程，追求极致的速度与精度。弩手们则演练着如何进行梯次射击，形成持续不断的致命箭雨。

步卒方阵则围绕着这些新式武器，演练如何在前方保护它们，如何在炮火弩箭的掩护下向前推进，如何在敌骑冲阵时迅速收缩，以火炮和强弩弥补人数和骑兵上的劣势。

“轰——！”“嘣——！”

训练用的以沙土包做的假弹被发射出去，沉闷的炮声和弩箭破空的尖啸声交织在一起，虽然并非实弹，但那震撼人心的声势，依旧让远处的新兵们脸色发白，也让参与演练的老兵们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自信的光芒。

**民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战争的气息同样渗透到了北安道的每一个角落。临川城内，往日繁华的市集似乎都安静了几分，人们交谈的声音压低，话题总离不开北边的战事和物资的价格。

苏婉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能力。她迅速召集城内各大布行、绣坊的管事，将王府库存的布匹棉花统一调配，发动全城的妇孺，集中在几处大院之内，日夜不停地赶制军服、战靴、绑腿、以及大量包扎伤口用的干净布条。针线穿梭，剪刀起落，很快，一捆捆崭新的军需被服便堆积起来。

安民屯的百姓们，刚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对可能到来的破坏有着最深切的恐惧。无需过多动员，青壮们主动加入了运输队，赶着大车，将粮食、草料、箭矢等物资源源不断运往北线；老弱妇孺则组织起来，为前线将士制作耐储存的干粮、肉脯，甚至自发前往边境，帮助军士们挖掘壕沟、加固寨墙。

一些从格物院退休的老工匠，也拄着拐杖回到作坊，他们或许挥不动重锤，但眼光毒辣，手艺精细，便主动承担起校验弩箭箭簇、鞣制皮甲、打磨兵器刃口等轻省却至关重要的工作。他们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用满是老茧的手指着冰冷的金属，眼神专注，仿佛在抚摸着自己子孙的未来。

铸剑为犁，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此刻铸犁为剑，却是为了守护生存的权利。

萧绝的身影每日都会出现在这些地方。他会在淬锋谷的炉火边驻足，拿起一件新锻的甲片仔细查看；他会在校场的尘土中默立，观察新兵的训练和老兵的战术演练；他也会出现在运输物资的队伍旁，对领头的乡绅颔首致意。他话语不多，偶尔开口也只是询问关键细节，但他那沉静而坚定的目光，本身就如同一种无声的力量，所到之处，总能极大地鼓舞低迷的士气，抚平焦躁的情绪。将士和民众看到他的身影，心中的不安便会消散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王爷与我们同在”的踏实感和豁出去的狠劲。

整个北安道，上至王府权贵，下至平民百姓，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孩子，都如同一个庞大机器上紧密咬合的齿轮，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生存，为了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家园，疯狂地、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一股凝练而磅礴的力量，正在这看似混乱的忙碌中悄然汇聚，只待那来自北方的风暴降临，便会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