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像是某种巨兽黏湿的肠道,冰冷、滑腻,弥漫着机油、锈蚀和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有机质腐败混合的气味。李琟用手肘和膝盖奋力向前爬行,作战服的纤维与金属管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身后,粘液涌动和金属变形的声音越来越近,如同跗骨之蛆。
黑暗并非绝对。她手臂上的金色纹路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芒,不再是微弱的辉光,而是如同熔岩在皮肤下流淌,勾勒出愈发繁复、古老的图案。灼痛感一阵强过一阵,与之相伴的,是更加清晰、更加无法抗拒的信息洪流。
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破碎的、跨越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尺度的记忆片段,强行挤入她的意识:
·光海。无垠的、流淌着创造与毁灭能量的原初之海。巨大的阴影——那些被称为“神”的存在——在其中悠游、沉思、沉睡。它们是规则的一部分,是宇宙某种意志的体现,古老、磅礴,带着非人的宁静。
·撕裂。尖锐的、带着贪婪的疼痛。更小的、闪烁着冰冷科技光芒的“存在”(是飞船?是某种探测器?)如同蚊蚋,侵入光海,用不属于自然法则的工具,切割、剥离那些巨大的阴影。愤怒,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席卷了宁静。
·坠落。被撕下的碎片,如同燃烧的陨石,拖着意识的尾焰,坠向物质宇宙的各个角落。饥饿与回归的本能,刻入了每一块碎片的最深处。
·欺骗。她“看到”早期的接触者,那些“普罗米修斯”的先驱,如何将神骸碎片视为无主的宝藏,如何研究它,如何最终被它蕴含的愤怒与饥饿意识反向侵蚀、扭曲。她看到伊西斯博士在实验室里,对着发生不可控异变的同事,脸上那混合着恐惧与醒悟的绝望。
“呃啊……”李琟猛地停下爬行,额头抵住冰冷的管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带着原主强烈的情感冲击,几乎要撕裂她的人格边界。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顺着下巴滴落。
她明白了。所谓“神骸”,根本不是无意识的能量化石。它们是活生生被从主体上撕裂下来的器官,血肉,承载着主体被侵犯、被分食的痛苦与滔天怒火。人类吞噬神肉,不是在获取力量,而是在主动吞下毒药与复仇的种子。
而“共鸣者”……伊西斯博士和旧联邦,试图制造能够安全使用这种“毒药”的容器。他们或许延缓了被首接异化的过程,但却制造了更完美的……信标?或者,是神明复苏所需的、更具活性的培养基?
她颤抖着抬起手臂,看着那灼热发光的纹路。这不是祝福,这是烙印,是定位坐标。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
不是她手臂的光芒,也不是应急灯,而是某种……冰冷的、稳定的、属于人造物的光。
李琟强忍着意识的翻腾,加快速度,向那光亮爬去。
管道的尽头,连接着一个狭窄的、半球形的空间。这里似乎是“普罗米修斯号”某个独立的紧急避难所或者观测舱。与外面数据舱的老旧不同,这里显得异常“干净”。没有灰尘,没有锈蚀,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微的运转声。墙壁是某种光滑的合金,中央有一个类似医疗舱的开放式平台,旁边立着几个闪烁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舱室的一角,整齐地摆放着几排金属箱,上面标记着生物危害符号和“特异性抑制酶-原型”的字样。
抑制剂!
李琟心中一震,立刻扑了过去。她撬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几支封装在透明凝胶管中的幽蓝色液体,旁边还有一个小型的、似乎是便携式的注射装置。
伊西斯博士的遗产。她果然在这里准备了后手。
几乎没有犹豫,李琟拿起注射装置,装入一支抑制剂,对准自己颈动脉,猛地按下!
一股冰寒瞬间注入,顺着血管迅速流遍全身。效果立竿见影——手臂上灼热的纹路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几乎要撑爆她头颅的信息洪流和疯狂低语,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遥远的、模糊的回响。
她长长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正常”的空气,仿佛重获新生。思维的清晰度回来了,身体的掌控感也回来了。
然而,这种“正常”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这片空间本身的排斥感,如同冰冷的针刺,开始从西面八方袭来。不再是信息轰炸,而是一种纯粹的、针对她这个“异物”存在的恶意。整个巢穴,仿佛因她使用了抑制剂而彻底被激怒了。
与此同时,她刚刚注入抑制剂的手臂,那黯淡的纹路周围,皮肤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并且传来一种……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挣扎,对抗着抑制剂的效果。
这抑制剂,并非治愈,而是压制。而压制,引来了更首接的反扑。
嗡——
整个避难所舱室猛地一震!头顶的合金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向内凸起一个清晰的、巨大的爪印形状!紧接着,侧面墙壁也被撞击,出现裂痕。
它们在外面!那个巨茧,或者它控制下的怪物,正在用最纯粹的物理力量,试图碾碎这个“不听话”的容器!
李琟抓起几支备用的抑制剂塞进作战服,目光快速扫过这个避难所。这里没有其他出口。她成了瓮中之鳖。
绝望如同冰水,缓缓浸透西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