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彻听到何爱华的问题,才真正回归到正确的思考轨道上来——关于吴婉如一事,自己要提出任何看法和建议,都应该基于对会谈内容的进一步求证和分析,然而自己现在满心只想为吴婉如鸣冤,都是仅凭吴婉如的一面之词,自己不但未加求证,甚至也并未仔细推敲。此刻随便想想,便发现其中还有许多需要进一步深究的问题。看来自己做人力资源工作,道行跟邹蓉还差得太远,譬如今天的午饭,在自己看到念念的照片后,对谈的节奏就被吴婉如完全掌控,邹蓉提示的访谈要点也被自己忘到九霄云外。
林彻也才明白过来,刚才何爱华说自己着急,到底是指什么了。她不禁郝然道:“董事长,对不起,其实,我访谈完吴婉如,功课还没有做好,还达不到来向您汇报以及做建议的程度。我要回去再琢磨一下。”
何爱华哈哈一笑:“你这次虽然急躁了些,但是稍一提醒,便知自我反省,孺子可教也!”然后她便话锋一转,“你也不必另外做功课,吴婉如是我们这次架构调整的重点观察对象,但是她因为长期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一直对人力资源部意见很大,因此我们便特意没有把她放到正式谈话名单里面。值得庆幸的是,你的出现让她对公司有了新的信心。你就直接跟我说说,她都跟你谈了什么。”
原来吴婉如正是何爱华一直在等待的人之一。林彻心里不禁为吴婉如感到高兴,在这个公司里,她的能力和遭遇并不是无人关怀。她便把吴婉如的情况和要求跟何爱华说了一遍。
何爱华听完相当意外:“原来她跟蔡明辉还有一个女儿,却又不幸夭折。这些情况,公司完全不知道,这些年来她真是隐瞒得滴水不漏。”
说到这里,何爱华略一沉吟,又道:“但是具体情况到底如何,还需要再查证。查证的工作我会安排人去继续跟进。”
“但是,”她停了停,郑重嘱咐道,“关于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这件事情,你不必告诉邹蓉。”
何爱华最后的这句嘱咐,说明邹蓉是同时在跟两派沟通,如果被她知道了这个会对蔡明辉造成重大影响的信息,很难确定她会不会告知蔡明辉,因此必须对她封锁消息。
林彻点点头,又问道:“吴婉如所说的工作经历,是否都符合实际情况呢?”
“对,大部分都是事实。”何爱华仿佛陷入了回忆,继续道,“刚刚加入公司的时候,她是一个非常有灵气的小姑娘,业务上进步很快,我对她也寄予厚望。但是蔡明辉来了不久,她就陷入跟他的婚外情,我提醒过她,但是她已经昏了头,白白葬送大好前途。”
“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回去生孩子,回来之后就被柳梦洁打压,那时公司已经完全被蔡明辉掌控,我也无法插手去帮她。最近两年看她越来越佛系,好像已经放弃抗争,没想到原来是遭逢如此悲惨的命运。”说到这里,何爱华摇摇头,不胜唏嘘。
“这样她说的要用举报蔡明辉来换取部门经理的职位,您觉得可信吗?”林彻问道。她见何爱华确认吴婉如所说信息都属实,心里还是希望能够帮助她达成心愿。
何爱华听到林彻有此一问,似乎马上就看穿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林彻便分析道:“吴婉如之前深受蔡明辉和柳梦洁的打击迫害,原先可能因为有女儿在,还对蔡明辉存有一丝感情,如今女儿已逝,她说人生再无其他念想,只想报复蔡明辉和柳梦洁,为自己报仇,这个想法我觉得还是站得住脚的。”
何爱华听罢,却摇头道:“我却不敢这么轻信。首先,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痴情,有的人,就算是被对方出卖背弃一千次,都痴情不改;其次,在富源,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作为我的特使与人密谈这件事情,蔡明辉早已知晓,我们特别需要防范的,就是那些假扮投诚却其实代表蔡明辉利益的人。你之前谈过的七个人之中,我们刚刚确认其中一个很可能是蔡明辉派来的。所以必须确认吴婉如是否假意投诚。”
“还有一点,吴婉如当年肯定也参与了非法的操作,并且有把柄握在蔡明辉的手中,所以如果这次举报蔡明辉成功,她最终也必然会与蔡明辉一起锒铛入狱,这也是当年蔡明辉能够成功威胁她不去举报自己的原因。所以她这次如果真心想要举报蔡明辉,那就应该是抱着跟蔡明辉同归于尽的心态才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求部门经理的职位呢?”
林彻听闻不禁心中一惊。何爱华说的这些疑点确实都很有道理,她之前忽略这些问题,并不是想不到,而是因为在情感上早已偏向吴婉如,失去了客观的判断视角,想都没想就全盘相信。
何爱华见林彻恍然大悟,便鼓励道:“人力资源是公司里最重要也最困难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实践积累,才能在工作中把理论真正付诸实施。你这么年轻,又是第一次承担这样的工作,你的表现已经相当好了!”
林彻惭愧地摇头:“董事长,这次的经历给我很大的启发,我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又问道:“这样下一步,需要怎么样继续跟进呢?”
何爱华笑了笑,便问道:“如果你是我,你有什么办法去判断吴婉如到底是大彻大悟,还是继续痴心不改呢?”董事长考题又来了。
林彻凝神片刻,便回答道:“董事长,刚才您提到的第三个疑点,就是既然吴婉如已经打算舍身举报,为何却还要求部门经理职位,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就是她的举报可能还需要收集更多证据,毕竟在她病休的时候,蔡明辉已经消灭之前的所有证据,而最近的两年多,她身处低位,也许也难以收集新的证据。但是一旦重新执掌部门,她就可以更加方便地收集证据。换句话说,她要求当部门主管,不是为了未来,而是为了当下的报仇。”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仍然不能因此就反推她的目的就是报仇。”何爱华提醒道。
林彻点头道:“不错,但是有一点可能可以帮忙确认吴婉如的动机,就是蔡明辉到底是否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她停了停,分析道,“如果查出蔡明辉有情有义,瞒着公司,特别是瞒着柳梦洁,一直在资助吴婉如母女,这样,吴婉如如今突然出山,就非常可疑,很可能是蔡明辉指使吴婉如利用自己的悲惨遭遇,骗取我们的同情和信任。”
“但是如果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蔡明辉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他与吴婉如也没有任何资金上的往来,蔡明辉就难以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让吴婉如为他卖命。因为我相信成为母亲之后,女人的想法会发生改变,丧女之痛会有足够的力量把早年的痴情彻底磨灭掉。”
林彻分析完,看向何爱华,想知道自己考虑得是否全面,却见何爱华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奇的神色:“你,进步得很快!不错!”
林彻不禁松了一口气,但一刹那之间只觉身心俱疲,这种揣摩人心的分析,需要把自己从对吴婉如的深切同情中抽离出来,真的损耗心力,此刻完成分析,满心都是麻木之感,自己好像已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此时,却听何爱华嘱咐道:“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具体去跟进,也会有其他人去跟吴婉如进一步沟通,你暂时不用再管。眼下另有一件紧急的事情,需要你马上去跟进。”
第六十五章围标堵截
从出租车上下来,林彻站在临江大道的一幢写字楼前。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接到何爱华布置的临时任务后,林彻便把原本安排在今晚的密谈饭局推迟。没想到自己生日这一天,工作会如此密集,好在上午已经吃过生日蛋糕。她叹了一口气,便走进大厦。
这里的七楼,便是守诚会计师事务所,林彻要拜访的对象,正是守诚会计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兼首席合伙人陆守诚,他的另一个身份,正是富源证券的外部董事。
林彻到前台说明来意,很快便被引导到陆守诚的办公室。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是林彻吧,你好!我是陆守诚,请坐!”陆守诚坐在办公桌后,一见林彻进来,便起身热情地招呼。
林彻赶紧问候:“是的,陆总好!”她坐在办公桌前,看向陆守诚,他四十多岁,一张脸庞成熟稳重,眉间略带疲惫,一头乌发中已有少许早生的华发,衣着低调,毫不张扬。
想起陆守诚上次董事会时生病入院,林彻便关切道:“您身体好一些吗?”
“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做了个小手术,调养两天就出院了。”陆守诚摆摆手,便想起董事会的事情来,“上次的会议,听说你准备得很充分,把观点表达得很透彻,发挥得相当不错!”他语气温和中肯,让人如沐春风。
“您过奖了,要感谢您发来的要点提示,给我很大的启发!”林彻真诚道谢,会议前夜她根据陆守诚的邮件理清对方可能的进攻策略,因此在第二天对峙时才能一直保持清晰的思路。
然后林彻就进入正题:“陆总,今天过来,主要是关于这次资产评估机构的招标事宜,董事长今天还有别的安排,但是事情紧急,所以让我赶紧先过来跟您商量。”陆守诚是这次资产评估机构招投标的评标委员会主席,负责审核标书以及制定评标表格。
“嗯,刚刚何董给我打电话大概说了一下情况,我也看到宋铭哲中午发出的邮件。两天前他才把招标书的初稿发给我,让我给意见。结果今天就说已经跟三家符合条件的投标机构都打好招呼,基本上就定下来了。这个推进的速度,有点不太正常。”说到这里,陆守诚皱了皱眉头,询问道,“你们这次招投标的整个流程到底是怎么样的?”
“陆总,是这样的,”林彻回答道,“这次资产评估机构的招标,按照市国资委的规定,富源必须从控股股东海宁集团的资产评估机构备选库里选出适合的机构,然后邀请他们加入招投标。宋铭哲现在从中选出三家,并且发出初步的邀请。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些机构,都有金融行业的评估经验,资质等各方面条件也符合标书的要求,他的做法似乎也没有违反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