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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白鯨號與南下的霧靄（第1页）

贝克兰德码头区永远充斥着喧嚣与混杂的气味。咸腥的海风、燃烧的煤烟、货物的尘土、汗水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工业时代港口的粗粝气息。巨大的蒸汽起重机如同钢铁巨兽般轰鸣运作，将无数集装箱从庞大的远洋货轮上吊起或放下。水手、搬运工、税吏、、小偷……形形色色的人物如同潮水般在这片区域涌动，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或者寻找着脱离现状的机会。

道格·弗里曼混迹在人群中，显得毫不起眼。他换上了一套从废品堆里翻捡来的、满是汗渍和补丁的旧水手服，将脸庞隐藏在压低的鸭舌帽檐下，刻意模仿着那些码头工人略显佝偻的步伐，以掩盖伤势带来的不适。

怀里那五个先令如同烙铁般滚烫。这点微薄的资金是他通往自由的唯一凭借。

他没有去那些看起来正规的客运公司码头，那里的身份核查相对严格。他的目标是那些悬挂着南方小国旗帜、看起来有些年头、专门运输廉价大宗货物（如矿石、木材、谷物）的散货船。这些船只管理相对松散，为了节省成本，经常会在开船前临时招募一些廉价的、不问来历的临时水手，以应付漫长航程中的人手折损。

凭借着【解密学者】对环境信息的本能筛选和【诈骗师】对人性漏洞的首觉，他很快锁定了几个目标。他装作不经意地在那些船只的招工点附近徘徊，竖起耳朵捕捉着船员和大副的交谈，分析着哪艘船即将启航、目的地是哪里、对人员的需求最迫切。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一艘名为“白鲸号”的老旧散货船上。这艘船看起来饱经风霜，船壳上布满锈迹和磕碰的凹痕，正忙碌地装载着压实的棉花包和某种散发着奇特气味的矿石。船上的大副是个嗓门洪亮、满脸不耐烦的壮汉，正对着几个动作稍慢的搬运工破口大骂，显然急于尽快完货启航。

就是它了。

道格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紧张，挤过人群，走到那个大副面前，用一种刻意模仿的、带着点地方口音的沙哑嗓音说道：“先生，还招人吗？什么活都能干，只要给口饭吃，有个地方躺就行。”

大副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和不算强壮的身板上停留了一下，皱眉道：“瘦得跟麻杆似的，能干什么活？甲板冲洗、货舱整理、帮厨打杂，干不干？一天管两顿黑面包和豌豆汤，睡底舱通铺，到迪西港下船，没有工钱！”

迪西港！位于王国最南端的重要港口城市！正是他需要的方向！

道格心中一定，连忙点头，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略带卑微的笑容：“干！谢谢先生！保证好好干！”

大副似乎懒得在他身上多浪费时间，挥了挥手：“滚去那边找水手长登记个名字！别用真名！然后立刻上船帮忙！要是偷懒或者手脚不干净，老子首接把你扔海里喂鱼！”

“是！是！”道格连声应着，按照指示，在一个满身酒气的老水手那里随口报了个“杰克”的假名，领到了一个粗糙的木牌，然后随着几个同样看起来落魄不堪的临时工，踏着摇晃的舷梯，走上了“白鲸号”的甲板。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霉味、货物异味和海水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甲板上异常忙碌混乱，到处是堆积的货物和忙碌的水手。道格被一个面色阴沉的水手长粗暴地推搡着，塞给一把沉重的棕毛刷和一个木桶，让他去清洗后甲板堆积的油污。

劳动强度极大。冰冷的海水浸泡着他受伤的身体，每一次用力挥动刷子都牵动着内外的伤痛。灵性的枯竭让他头晕目眩，几乎难以站稳。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将所有的不适和痛苦都死死压抑在心底。

他现在不是道格·弗里曼，不是非凡者，只是一个为了离开贝克兰德而挣扎求生的、最底层的临时水手“杰克”。

周围的水手们大多神情麻木，各自忙碌，偶尔的交谈也充满了粗俗的抱怨和对未来的茫然。没有人注意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病怏怏的新人。这种被忽略的状态，正是道格所需要的。

黄昏时分，“白鲸号”终于装载完毕，沉重的铁锚在绞盘刺耳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拉起。粗大的烟囱喷吐出浓浓的黑烟，混合着蒸汽的嘶鸣，这艘老旧的货轮缓缓驶离了贝克兰德喧嚣的港口。

道格站在拥挤的后甲板边缘，扶着冰冷的栏杆，回望着那座在夕阳余晖和工业雾霭中逐渐远去的、庞大而朦胧的城市轮廓。

贝克兰德。这座给予他最初身份、又带给他无尽痛苦和危机的雾都。他在这里经历了死亡与重生，获取了力量也濒临毁灭，遇到了善意也结下了仇怨。无数的秘密和未解的谜团依旧埋藏在那浓雾之下。

再见了。或许是永别。

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解脱，有遗憾，有愧疚，也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随着距离拉远，城市的喧嚣逐渐被海浪声和轮机的轰鸣所取代。咸湿冰冷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他的脸庞，带来一种陌生的、辽阔的自由感，也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感到一阵阵寒意。

他拉紧了单薄破旧的外套，将目光从后方收回，投向广袤无垠的、正在被夜幕缓缓笼罩的南方海面。

前路未知，危机并未解除。体内的隐患依旧如同定时炸弹，怀中的碎片既是希望也是灾厄的引信。南方等待他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的旅途。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嘿！那个新来的！杰克！发什么呆！滚去底舱吃饭！吃完还有一堆缆绳要整理！”水手长的咆哮声从不远处传来。

道格收回思绪，低声应了一句，转身融入甲板上忙碌杂乱的人群中，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暂时消失无踪。

“白鲸号”破开灰色的海浪，承载着货物、野心、迷茫和一个身怀秘密的逃亡者，向着被雾霭笼罩的南方，缓缓驶去。

贝克兰德的灯火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之下，而道格·弗里曼的新一段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