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王朝,三钱楼,矗立于冕都最繁华的太章街上。
跑堂托着团花琉璃盘穿梭于三层木阁楼间,盘中佳肴皆覆银罩,罩顶嵌着三枚铜钱纹印。
“三钱宴”的规矩,一菜三钱银子,酒水另算。
刚端上一盘热腾腾的陈皮酱肘,食客们大快朵颐间闲谈:
“听说摄政王昨夜又杖毙了谏官……”
“这是今年第几个了?午门外那根杆子,血就没干过!寒关道饿死人的案子还没查清呢……””
“嘘——噤声!”旁边人眼神惊恐地瞟向楼上雅间方向,“楼上雅间的军爷耳朵可灵着呢!户部的事儿,少提为妙!”
他们不知此楼一面绘有魁星点斗图的檀木架屏风之后,一人正将染血的铜钱按进地砖暗格。
屏风外酒香弥漫,屏风内卦器森寒。
真正入这三钱楼,只需三枚铜钱。
白日里是蒸腾烟火的酒楼,入夜后便是判人生死的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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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盈’字间客人嫌鲥鱼冷了。”侍童躬身递上食盒。屏风后的那人眼皮似敛未敛,净了手去取食盒底的密信,低瞥一眼那半冷的鲥鱼道:
“腥。”
侍童退下时,听见楼主对阴影处低语:“子时三刻,斩日库瀚细作的头来换卦。”
暗坊有言:“三钱楼前无善客。”此时倒是有不少饕餮食客,才上桌了一锅嫩笋蒸鹅,又有人起了话头:
“听说北边儿那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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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寒关道暴雪连日不绝。青刃军与日库瀚大纛遥相对峙。
军需官跌撞闯入中军帐时,冻疮已蚀烂他半张脸,溃裂的皮肉间凝着冰碴。“晋阳仓的三万石救命粮……是霉变掺沙的陈粮!”他喉头哽咽,抖落的麻袋中滚出黑黄霉米,“掺了陈沙,还混着要命的碎石啊!”
帐中铁甲无声。火塘上吊着的破釜里,浑浊汤水翻腾着霉粒,几颗棱角狰厉的石子沉浮其间,似在啮噬最后的生机。
余粮,只够维持三日。
当夜,青刃军辕门洞开。五千精锐兵分三路,借着漫天雪势攻入敌阵。箭雨泼天中,日库瀚王储的头颅被一记穿云箭断喉而落。青刃大军士气重振,终是将雪原裂开一条猩红血道。
此道一路向南,昼夜不停,裹着冰霜沙砾,撞向冕都城门。
为首的一人勒马停在“大宁永宁”的牌坊下,玄甲未卸,肩头云纹金铠上殷红血迹已干。城楼守将看清来人后高喝:“寒关道大捷!陛下有诏,宣尔速速觐见——”
欢呼声浪里突兀地刺进一声嗤笑。
“放着王府不住,反要去北边吃沙子,当真是我朝百年独一份呢!”道旁的书生正望着扬起的马蹄。
“你瞧不见那马下挂着的面甲了吗?”有人猛扯书生衣袖:“那是日库瀚王储的面甲!这位可是踏着日库瀚敌军的尸骨回来的……”
书生哂笑:“如今寒关道饿殍遍野,他一人封赏荣归,倒是风光了。”
不知是谁的马鞭倏然卷住书生脖颈,将他拖至马前,为首那人抬手拦下,沉默不语地绕过书生,策马入了冕都城门。
书生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马下悬挂的日库瀚王储面甲,青铜泛锈,匍匐着骇人的血迹,像是祭坛里的陈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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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天殿之上的蟠龙柱了无生气,冠冕珠帘遮住李端稚气未脱的半张脸。十年转瞬即逝,彼时尚是孩提,如今已蜷在龙椅皇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