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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姆妈被送去了太平间。
盖着白布的车子推出来时,z先生正站在螺城第三人民医院的石灰柱子后。他的脸被映得像一尊石膏雕像,对于母亲的去处毫不在意,那双冷而深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袁野。
袁野咳嗽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冲向小柳——自从和胖姆妈交流后,小柳总认为这个老太太也许会是个突破口,她没想到胖姆妈走得这样急。
她想去找一直照顾胖姆妈的护工谈谈,却被袁野一下子撞在了肩膀上。
“对不起,对不起。”袁野一甩长发,蹲在地上,慌乱地帮小柳拾起散落在地的杂物。
地上有不知何时存下的电影票根、几枚放了许久的硬币、不知往哪里丢的纸巾、笔记本、小镜子,还有几包谷粒已见瘪的鸽粮。
迟疑地摸起鸽粮时,袁野的心里还在暗暗期望这只是一个玩笑——他多么希望坐在大桥顶上的z先生说的都是假话。
“她拿手机时,我观察过许多次。她的包里很乱,有什么杂物都塞到里面,想来很久都不会收拾一次。她就是那种对日常小事粗心大意,心思只能放在一件事上的女孩儿。”坐在雾蒙蒙的月色下,z先生慢慢地说着他对小柳的判断。他像个在勾绘人物的小说家,从仅有几次的见面中,抽丝剥茧地拎出那些可以代表小柳性格的细节。
“嗳?!”袁野夸张地叫起来,不得不说,他发出的声音有点假,像塑料喇叭吹出来的,“这包鸽粮里,好像有……有东西在硌手。”
小柳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她接过鸽粮,准备丢回包里,却发现袁野的手使了劲。他捏住那包鸽粮,讪讪的笑容挂在脸上,“不……不打开看看吗?”
小柳半信半疑地盯着这个留披肩发的男人,和彭警官的观点一样,她总觉得头发太长的男人说出来的话不够可信——然而打开鸽粮后,一个黑色的小角从黄灿灿的谷粒里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小柳下意识地说。
“窃听器。”话一出口,袁野才后悔自己说得有些过于快了,似乎早就在等着说这句话,“咦,你的包里,为什么会有窃听器呢?”
这句话让他恨不得敲打自己的脑袋,假、太假了、太刻意了,他真想手里有个什么时间机器,在这一刻摁下暂停,等擦除了小柳的记忆后,才重新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他不敢看小柳的眼睛,他知道这个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而小柳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凝眸看着手里这个黑黑、小小的东西,和那几包形态各异的鸽粮。
仓皇中,袁野回过头,发现水泥柱后的z先生已经不见了。
这代表,他表现得很好。
小柳抬起头,发现袁野正在对自己呲着呀笑,像是一直等待路人摸头的野狗。
“你怎么了?”小柳诧异地问。
“啊,”袁野的声音依旧很夸张,恍惚之间,他以为自己正站在大学时话剧社的舞台上,以吟咏般的语调重复着,“你的包里,为什么会有窃听器呢?是什么人干的?”
小柳耸耸肩,不置可否——袁野慌了,z先生并没有说过这个女孩儿会表现得满不在乎。
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因为,他们本打算要绑架她的。
双面人
1
接近她,绑架她,然后把一切都泄露给她。
在桥上度过的这一夜,z先生和袁野像在打磨一部全新的悬疑小说,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事情每一步的发展。
在他们的“剧情”设计中,袁野应该是那个漫不经心的揭露者。
“对,就是要无意地透露一些细节嘛,这样才可信。”z先生皱着眉思索,“让他们察觉到我有绑架小柳的意图,然后——人赃俱获。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交待出所有的事情。”
“不不不,不是你。”袁野充分尽到了一个编辑的责任,他纠正z先生的语病,“是‘阿囡’。对吧,是叫这个名字吧。从现在起,‘阿囡’这个人格与你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即便是到了坦白从宽的那一刻,也是‘阿囡’在坦白。”
在袁野刚刚知晓那三个女孩的死因时,他是很愤怒的。
他从桥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那罐见了底的白油漆瞬时滚了下去,被呜咽的河水吞没,从此不知所踪。
“医院里的那个孩子,也……”袁野发着抖,《枕头人》里写过的“小花”的惨状大段大段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z先生点点头,心脏像被通体发蓝的怪物一下一下抓着。那个孩子手腕上写有“螺城第三人民医院”的手环总在他眼前浮现,和钟念念曾戴过的一样。他无数次地想,会不会也有一个心碎的父亲在等孩子回家。
“所以我早就该死了。”看到袁野如此激动,z先生反而如释重负,他勉强地笑了笑,“我想了很久,一直下不了决心。不过,总要有人为她们的死买单不是么?那个人只能是我。”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袁野的喉咙滚了一下,发出一声奇怪的哽咽。他在z先生身边重新坐下来。
这座城市的雾气正在散去,那些荒废已久的高楼塔尖渐渐变得清晰。
狂欢一般的投资热潮散去之后,螺城里多出来许多挺拔的楼宇和宽大的厂房。现在它们都已经空了,黑鸦鸦的窗口像雾气中迷茫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看过来。
坐在月白色大桥上的两个人做出了一个抉择:虚构一个叫做“阿囡”的人格,由她来代替z先生承担那些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