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意抖开几页书,如数家珍般地提起枕头人曾有过的种种行径,“枕头人从来都不是杀人凶手,他只是看到那些女孩子无路可走,不得不带她们离开。他是藏在床底下的神,你忘记了吗?”
z先生一时语塞。
一旁的彭警官见状,相当自来熟地给自己的保温杯里倒上了热水,咝咝啦啦地喝着,饶有兴致地环视z先生的客厅。
z先生明显地不耐烦起来,他丢下一直捏在手里的指甲锉,“我说过,之前由不得我做主。”
而小柳仿佛不肯放弃这个故事,一直追问:“那你说枕头人为什么要杀掉女警察?这个女警察活得很快乐、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几乎没什么时间感到苦恼。”
“因为她年轻、好看、前途无量。”z先生一口气说了出来,“而枕头人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只枕头里了,谁都看不见它,它也出不来。它羡慕、它嫉妒、它恨她,这个理由可以吗?”
3
彭警官中断了他们的讨论,他含笑看着激动的z先生,慢慢地说:“是这样的,这次我们来还有别的事情。社区和我们反映了个情况,说最近总是有人投诉管道问题。”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端着茶杯在z先生的客厅里绕着圈,“知道你家的情况,不容易,我们也不想多打扰,就直接去了楼上老姜那里做了个实验。发现确实如此,只要同时打开冷水和热水管,管道就有哐哐当当的声音——就像有人用拖把杆撞击天花板似的。”
彭警官停下来,他想听听z先生的解释,但z先生架起了胳膊,向后重重一靠,一条腿搭上了另一条腿的膝盖,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对彭警官的话置若罔闻。
小柳仿佛依旧置身于故事里,她和彭警官交换了眼色,轻轻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问:“这就让人很困惑了。老钟,假设我来写一个故事——犯罪嫌疑人在凌晨2点30分杀害了经理,2点45分离开北极馆,2点55分跑回家。拧开两边的通水管道,刚好可以在3点赶到动物园门口,伪装成经理的样子来叫车,同时楼上老姜也会听到楼下有声音,给嫌疑人做不在场证明。”
“时间诡计,俗之又俗。”z先生不屑地发出一声“哼”。
小柳谦虚地笑笑,“所以,他到底应该是在几点来处理尸体呢?时间紧迫,再加上经理的体重远大于嫌疑人,他如何才能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妥善处理尸体呢?”
“那有没有可能是这个故事你们从头到尾都讲错了?”z先生的眼睛闪着亢奋的光泽,“有没有可能实情是这样的:嫌疑人撞破了经理售卖动物标本的事,经理又是恐吓又是引诱,嫌疑人坚持要举报;后来经理离开了北极馆,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畏罪投河。而嫌疑人只不过是在凌晨3点准时回到家睡觉而已。”
“不会。我们不会把故事讲错,我们只会暂时没有找到一些细节。”彭警官的手掌撑在茶几上,俯视着z先生山羊一样狡黠的长眼睛,“因为嫌疑人不知道,有件事困扰了我们很久——去年我们发现了具无名女尸,在你的故事里是怎么称呼她的?噢,对了,外号叫大象。我们在她身体表面发现了很多‘盐’。我一直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直到经理失踪后,我们调查了北极馆,才发现造雪机里的制剂含有这种特殊的盐。”
外面的雨下得好像更大了些,秋天的雨总是这样,一下起来就铺天盖地,来势汹汹,几场雨就可以让坐在室内的人打起寒战,仿佛大雪弥漫的十二月近在眼前。
“更巧的是,在嫌疑人放置的窃听器上,也提取到了这种盐。我猜,当天晚上他一直没睡,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这些小东西。时间紧迫,甚至忘记洗一洗沾染了冰雪的手。”彭警官长舒一口气,伸伸紧张的手臂,“老钟,我们这个故事讲得对吗?”
z先生回避了这个问题,仔细地给自己取了件有流苏的披肩搭在膀子上,仿佛耐不住窗户里透进来的风雨声,缩着脖子,颇为关心地问:“那你们为什么还不抓走他?这样的人,留在这里,我们这些住户都不安全。”
“其实我也想带走他。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故事。”彭警官看着外面昏黑的大雨,“那天在派出所,民警带回来四个人。把桥涂成白色的人、他的朋友、他的儿子,以及他儿子的老师。这个老师无意间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他肯杀人的话,就不会把这样的孩子养到这么大。’我看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完全没有防备心,也许是触电、也许是从楼上栽下去、也许是跌到水里、也许是跑进一辆大卡车的视觉盲区……真的,只要那个人稍微松一口气、稍微打个盹儿,他这辈子最大的‘麻烦’就都消失了。但他没那么干,从来都没有,已经十九年了。你说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为了钱,为了名,就像一头老虎,尝过人肉的味道,就再也回不去了。”z先生嗓音尖锐地说,窗帘的鸽子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咕咕叫着飞出来,换到床底下躲着。“你可以问问楼上的老姜,是不是这样。”z先生干干地笑起来。
4
离开螺城动物园,天上的雨帘密布,小柳和彭警官搭乘的车玻璃上满满的都是水珠子。
“我总觉得老钟像换了个人似的。之前几次和他接触,似乎不是这样。”小柳困惑极了。车开出去很远,她才发现自己把那本《枕头人》忘在了z先生的客厅里。
“他没有换人,他还是那个老钟。”彭警官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