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哲被还押。审讯室的强光灯熄灭,只留下日常照明的冷白光,将之前那浓稠的心理暗战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空气里尚未散尽的、混合着汗液、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绝望的气息。
陆长年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着记录本边缘。刚才与赵哲那场无声的、在精神层面短兵相接的较量,消耗的心力远超一场体力追逐。他需要一点时间,让那些被高度调动的、异常活跃的感知慢慢平息下来,如同沸腾的水平息翻滚,重新归于深潭的沉寂。
科塔尔综合征的“己死”感仍在背景低吟,带来一种奇特的疲惫,不是肌肉的酸软,而是灵魂层面的倦怠,仿佛刚才他真的踏入了一片不属于活人的荒芜之地。弗雷格利对赵哲那扭曲精神世界的“扫描”残留的影响,让他看寻常物体的边缘都似乎带着一丝不稳定的重影。而异己手,此刻安静地搭在腿上,传递回一种使用过度的、微微酸麻的空洞感。
他闭上眼,在内心那个纯白的房间里,逐一“检视”这些工具。它们是他的桨,也是他的枷锁。今晚,他用这些桨,划过了一片危险的暗礁。
队长推门进来,递给他一杯温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小陆,真有你的!这小子之前油盐不进,我们都准备打持久战了,你几句话就撬开了他的嘴!‘镜子’、‘圣坛’……这些线索太关键了!”
陆长年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来,驱散了一丝指尖的冰凉。他喝了一口,水温适中,熨帖着有些干涩的喉咙。
“是队长你们前期工作扎实,找到了巢穴,锁定了嫌疑人。我只是……顺着他的逻辑问了下去。”他回答得谦逊而平稳,将功劳归于集体,将自己那无法言说的“共情”能力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审讯技巧。
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深究,转而说道:“技术队和搜证组己经出发了,带着警犬,重点勘查那个废墟巢穴和周边区域。根据赵哲的反应,林晚很可能就在那附近。你也累了一晚上了,先回去休息吧,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陆长年点了点头。他知道接下来的大规模搜索工作需要的是人力和技术,他的“工具”在此刻能发挥的作用己经有限。但他并没有感到放松,反而有一种隐隐的预感,真相的面目可能比想象的更加沉重。
他没有回家,而是在办公室里和衣躺了一会儿。睡眠很浅,混乱的梦境里交织着扭曲的符号、暗紫色的颜料、赵哲疯狂的眼神和林晚画作中那些破碎的人形。司汤达综合征甚至在梦境里也不安分,将那些混乱的元素渲染成光怪陆离、充满悲剧美的超现实画卷。
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洗漱时看着镜子里眼下淡淡的青黑,他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意识更加清醒。
上午十点左右,对讲机里传来了搜索队的消息。
“队长,陆哥……找到了。”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沉重,“在废墟巢穴东南方向,大约五百米的一个废弃混凝土地基涵洞里……发现一具女性遗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很长了,与林晚失踪时间吻合。遗体被……用某种方式处理过,包裹在……浸满了那种紫色颜料的帆布里。”
消息传来时,陆长年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车流。阳光很好,照在玻璃上,有些晃眼。
他握着对讲机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找到了。
以这样一种……符合赵哲那扭曲美学的方式。
他能想象出那副画面——阴暗潮湿的涵洞,被“寂灭之紫”浸透的帆布包裹着的遗体,如同一个怪诞而悲伤的“艺术品”,被藏匿在疯狂所认定的“圣坛”附近。这不是简单的藏尸,这是一种偏执的、扭曲的“安置”,是赵哲在失控之后,试图以他自己的方式,将“破碎的镜子”永久封存的行为。
司汤达综合征没有在此刻被触发。或许是因为消息的间接性,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加强了屏蔽。他只是感到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平静。科塔尔的低语似乎在说:“看,这就是结局。尘埃落定。”
他转身,看向办公室里同样沉默下来的同事们。破获悬案的振奋,被这残酷真相的沉重感冲淡了不少。
“我去现场。”陆长年对队长说。他需要亲眼确认,需要为这起由他主要推动侦破的案件,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队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去吧,注意……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