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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六耳猕猴心惶然（第1页）

大雷音寺内，佛光普照，梵唱低回，却再也无法带来往日的宁静祥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肃杀之气，仿佛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

“谨遵……佛祖法旨。”

斗战胜佛——那身披金甲、头戴金箍的身影，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缓缓低下头。

金箍冰冷的触感紧贴着他的头皮，但这冰冷之下，却是一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属于六耳猕猴的心脏！

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如擂鼓，撞击着他窃来的金身，震得他耳中嗡鸣，几乎听不清周遭的梵唱。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殿内诸佛菩萨那看似平和、实则隐含审视与微妙距离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往日的认可与赞叹，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探究，仿佛能穿透这身荣耀的金甲，看破他深藏骨髓、日夜不安的秘密，将他那点侥幸与伪装彻底剥开，暴露在这无上佛光之下，无所遁形。

他是斗战胜佛，是灵山敕封的佛陀，是曾“护持”唐僧取得真经的“功臣”，享受着三界香火与尊崇。

但他更是……六耳猕猴。每当夜深人静，或佛法稍有松懈时，这个真正身份便会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虚假的安宁。

一个窃取了名号、窃取了地位、窃取了本该属于另一个存在的人生的窃贼！

一个依靠如来佛祖的无上伟力偷天换日、李代桃僵、才得以占据这尊莲台、披上这身金甲的侥幸之徒！

这尊荣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宫殿，看似辉煌，实则随时可能崩塌。

往日，凭借其善聆音、察理知本事的本能，他尚能小心翼翼地模仿，在这尊荣与伪装中寻得一丝虚幻的安稳，甚至在某些时刻，渐渐将自己代入这“斗战胜佛”的角色，几乎要相信了自己就是那个战天斗地的英雄。

可如今，山下那个真正的、却己彻底抛弃过往、堕入无边魔道的孙悟空归来，魔威赫赫，撼动寰宇，如同一面冰冷无情的照妖镜，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都照得无所遁形，显出原形！

佛祖的法旨仍在殿中回荡，宏大使音带着定劫的威严——“湮灭魔猿”、“佛法死敌”、“寰宇祸胎”……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灌注了佛门业火的重锤，不仅砸在殿中诸佛的心神上，更狠狠砸碎了他六耳猕猴勉强维持的镇定，砸得他神魂摇曳，几乎要跪伏在地！那是对魔猴的审判，却每一句都像是在鞭挞他这窃位者的灵魂！

那魔猴的气息，哪怕相隔万里，依旧如此清晰可怖！那与他同源却走向极致毁灭与叛逆的道路，那滔天的、毫不掩饰的凶戾魔威，无一不在尖锐地提醒着他：正主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足以掀翻现有秩序、让诸佛战栗的恐怖姿态回来了！

他回来了，自己这个冒牌的，又该置于何地？

更让他灵魂战栗、几欲崩溃的是，他比这殿内任何一位神佛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斗战胜佛”的尊位是如何得来的！那是建立在真正的孙悟空被镇压、被污名、被“安排”接受那场真假难辨的戏码、最终失去一切的基础之上的！那是一桩不能言说的隐秘！

如今正主以滔天魔威归来，戾气冲天，他是否会索回他失去的一切？是否会彻底撕破这灵山默许的惊天骗局？

届时，全知全能的佛祖还会为了维护这当年的“安排”而护着他这个见不得光的替代品吗？灵山诸佛、菩萨罗汉会用怎样鄙夷和愤怒的目光看他？

这三界之大，还有他六耳猕猴这窃位者的容身之处吗？等待他的，是否是比那魔猴更为凄惨的下场？

无边的惶恐，蚀骨的不安，还有那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的、最深沉的、对失去一切乃至形神俱灭的恐惧，如同冰冷污浊的幽冥潮水，瞬间攫住了他，让他遍体生寒，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他体内那属于六耳猕猴的、本就与佛门功法并非完全契合的先天妖力（虽经佛法多年洗练，根基犹存），此刻因心绪剧烈激荡而几乎失控躁动，疯狂冲击着经脉，与那压制、禁锢着他的金箍隐隐产生剧烈的排斥与刺痛，仿佛这佛门至宝也在厌恶着他这虚假的主人！

他恐惧的，并非那魔猴展现出的、能碾压李靖、碎灭宝塔的强大力量——虽然他自知凭自身修为绝非其敌手，交手唯有死路一条。

他恐惧的是“暴露”，是“失去”！是这偷来的尊荣、偷来的安宁、偷来的佛果，如同阳光下绚烂却脆弱的泡沫般，被那魔猴轻轻一触，便彻底破碎，显露出底下丑陋不堪的真实！

恐惧那真正孙悟空归来后，对他这个窃取了他名号、地位乃至人生的窃贼的……冷酷清算！

想到那双冰冷死寂、毫无旧日痕迹的眸子，那蕴含着粉碎黄金塔的绝对力量的手掌，他就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静修……”他回味着佛祖那看似平和却不容置疑的法旨，嘴角难以抑制地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与惊惧。

这哪里是寻常的静修，分明是最严密的监视，是变相的软禁！

灵山，终究是对他这个“替代品”……起疑了，不放心了。是因为他与那魔猴同属混世西猴，本源相近，怕他被那同源魔气引动、乃至倒戈？

还是……佛祖己然开始考量，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是否要舍弃他这颗当年布下、如今可能己无价值甚至反成隐患的棋子？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试图穿透大殿的金顶琉璃瓦，望向那遥远却魔气冲天的花果山方向，眼神复杂混乱到了极点。

有对那魔猴无法匹敌力量的纯粹恐惧，有对自身命运何去何从的深切迷茫，有对佛祖真正意图的揣测不安，更有一种极深处、无法向任何人言说、日夜折磨他的……心虚与负罪感？

毕竟，他享受了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殿内庄严依旧，诸佛菩萨己渐次收敛目光，或闭目调息，或低声诵经，稳固着因魔名定下而微微波澜的佛心，整个灵山如同一台精密而冰冷的机器开始为降魔运转。

唯有这“斗战胜佛”，独自站在原地，金光闪闪的甲胄下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着。那并非全是伪装出的、合乎时宜的惶恐，更多的是真实的、无法抑制的、源于最大秘密可能被揭穿的战栗。

六耳猕猴的心，在尊贵的佛袍与金甲之下，早己被巨大的、冰冷的惶恐彻底吞噬。

他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由正主归来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保住自己得来不易、却又从未真正踏实、如今己是岌岌可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