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望着那抹灰色从镇口石板路尽头迤逦而来时,他正将最后一捆艾草放在用石头垫稳的旧木桌上。
袍服的料子垂顺,在渐亮的晨光里隐隐流动着暗纹,风过处,袍角微微扬起,竟似不沾凡尘。就是这个颜色——八年来夜夜啃噬他梦境的颜色。
心脏在胸腔里疯撞,血液冲上头顶。世界褪色成一片灰白,唯有那抹灰色在视野中不断放大。藏在桌下的手触到冰冷粗糙的木柄,那是他昨夜磨了半宿的药锄。
"阿砚!"
李伯的惊呼被风声扯远。
沈砚像一头挣脱牢笼的幼兽,从药摊后猛扑而出。药锄扬起,带着八年积压的恨意,划破清晨稀薄的空气。
就在此时——
一道银光自灰袍人身后乍现。
那不是光,是一柄剑。三寸七分长,剑身流淌着秋水般的光泽,剑尖一点寒芒如星。它来得太快,快到沈砚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脸颊一凉。
飞剑擦着他的左颊掠过,"铮"的一声没入身后的槐树干,剑柄犹在微微震颤。
沈砚僵在原地,药锄还高举在半空。左颊上,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渗出血珠。他甚至没能看清剑从何处来,只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腥气——不知是剑的味道,还是自己血的味道。
首到这时,他才看见灰袍人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衣男子。那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右手微抬,槐树上的飞剑应声而出,乖巧地落回他掌心,剑身上的血珠在晨光中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红线。
"好快。。。"沈砚心中骇然,"这人是什么时候。。。"
念头未落,黑衣男子己剑指他眉心。那剑尖离他的皮肤只有一寸,冰冷的剑气刺得他眉心生疼。
"大胆。"黑衣男子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敢对我家小姐起杀心,该死。"
这轻描淡写的"该死"二字,让沈砚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修士与凡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对方要取他性命,真的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住手。"
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如玉石相击。
几乎是同时,那柄抵在他眉心的剑应声收回。压力骤减,沈砚这才发现自己一首屏着呼吸。
灰袍人向前一步,抬手轻轻撩起遮住容貌的斗篷。
沈砚呼吸一滞。
斗篷下是一张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清澈如山涧清泉,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晨光恰好落在她脸上,给这张过于完美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杀人的修士,倒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你为何要杀我?"少女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方才的威严,多了几分探究,"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张脸太过美好,声音太过动听,竟让沈砚心中的怒火莫名熄了几分。但他随即想起八年前那个同样穿着灰袍的修士——那人也有着不俗的容貌,下手时却毫不留情。
"关你屁事。"沈砚别开脸,声音沙哑。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药锄,步履蹒跚地走回药摊,"你们修仙的,没一个好人。"
他重新拿起木槌,将一把马齿苋狠狠砸进石臼。每一下都用尽全力,仿佛砸的不是草药,而是这该死的命运。
"放肆!"黑衣男子眉峰一蹙,手中长剑再次嗡鸣。
少女却轻轻摆手:"算了。"她的目光在沈砚倔强的背影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赶紧走吧,别耽搁了。"
首到这时,李伯才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不住磕头:"仙师恕罪!仙师恕罪啊!这孩子。。。他这里不太清楚。。。"老人颤抖着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哭腔,"八年前他爹娘被。。。从那以后就时常犯癔症,认错人了!求仙师开恩,饶了他这条小命吧!"
少女微微颔首,不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黑衣男子紧随其后,灰袍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