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似乎被那淡金色的光晕黏住了,变得滞重而温和。
那光不灼热,不刺眼,却像一场无声的春雨,渗透进这片修罗场的每一个角落,洗涤着每一寸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也洗涤着每一个被杀戮与恐惧占据的人心。
袁军士卒们脸上的狰狞与贪婪,如同被潮水抹平的沙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他们握着兵器的手不再那么渴望捅进敌人的胸膛,那股沸腾的血气,被一股更宏大、更庄严的力量轻轻按了下去。
就连胯下的战马,也停止了不安的刨蹄与嘶鸣,变得异常温顺。
战场,在这一瞬间,竟有了一丝庙宇般的宁静。
韩猛那张因嗜血而涨红的脸,此刻一片错愕。他感觉自己刚刚还想把眼前所有人剁成肉泥的念头,变得有些可笑和遥远。手中的开山大斧,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沉重。
而处于这片神圣光晕最中心的赵云,感受最为强烈。
那股力量并非强行压制,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共鸣与安抚。它没有削弱他分毫的武力,却让他那颗因军令而紧绷的心,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下来。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站在一片尸骸遍地的废墟之上,而是立于一座云雾缭绕的高山古刹之前,听着晨钟暮鼓,闻着檀香袅袅。
他胯下的“雪龙”,那匹通灵的宝马,更是将头颅低了下来,仿佛在向某种无上的存在,致以最谦卑的敬意。
赵云的瞳孔,早己从针尖大小恢复了正常,但里面翻涌的,却是比刚才更加汹猛的惊涛骇浪。
他不是没有见过强者。董卓麾下的吕布,他也曾远远见过,那是一团行走的、足以焚烧一切的魔火。可眼前这个红脸汉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截然不同。
那不是霸道,而是威严。
不是毁灭,而是镇护。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却都抵达了凡人难以企及的巅峰。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缓缓睁开一线丹凤眼的男人身上。
也就在此时,那双眼睛,彻底睁开了。
眼中的金色己经完全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清明,只是那眼底深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神性的淡漠,混杂着凡人苏醒后的疲惫与迷茫。
“二弟!”
“二哥!”
刘备与张飞的悲喜交加的呼唤,终于将关羽的最后一丝神智拉回了现实。
他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先是看了看泪流满面的刘备,又看了看环眼圆睁的张飞,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严阵以待的玄甲军,以及远处那黑压压一片、此刻却鸦雀无声的袁军。
“我……这是……”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子。
刘备连忙道:“二弟,你方才……方才昏过去了。是袁绍……袁绍的人马,趁机偷袭!”
关羽的眉头,缓缓皱起。他挣扎着,想要从刘备的背上下来。
刘备不敢让他乱动,只能尽力将他扶稳。
就在这时,李玄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依旧靠着张宁,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但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将军,”他看着依旧处于震撼中的赵云,慢悠悠地开口,“现在,你还觉得,这是简单的‘平叛’吗?”
赵云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平叛?
什么样的叛军,能引来这等近似神迹的异象?
他心中的天平,己经不是摇晃,而是近乎崩塌了。
“妖言惑众!”韩猛终于从那股诡异的气氛中挣脱出来,他指着李玄,色厉内荏地大吼,“定是你们使了什么妖法!子龙将军,休要被他迷惑!盟主有令,迟则生变,还不快快动手!”
赵云没有理会他,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个刚刚苏醒的男人身上。
关羽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专注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与赵云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
一个,身披白锦袍,手持亮银枪,英气逼人,如云中之龙。
一个,身着绿锦袍,虽狼狈不堪,却气度沉凝,如山间之虎。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但就在那一刻,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些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东西。
那是对武道的极致追求,是对自身信念的绝对坚持,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高傲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