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血腥味与泥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气氛压抑而微妙。
就在这时,山岗上那个始终如渊渟岳峙般的身影,动了。
李玄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顺着山坡走了下来。
他没有骑马,身后也只跟了手持长弓的王武一人。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与这片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不像是一位决胜于千里的统帅,反倒像一个踏青访友的世家公子。
可当他走下山岗,踏上那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时,整个战场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无论是正在整队的江东猛士,还是纪律严明的玄甲军,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过去。
孙坚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古锭刀。
这个年轻人,就是这一切的源头!
就是他,用一支神鬼莫测的箭,射落了黄巾帅旗;就是他,指挥着那支如魔神般的军队,撕碎了敌人的阵线;也正是他,将自己从必死的绝境中,硬生生拉了回来。
他一步步走来,步伐从容,神情淡然。他脚下是残肢断臂,身边是尸山血海,可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看不到丝毫的波澜,仿佛只是走在自家的庭院之中。
这股超然物外的气度,让孙坚这位见惯了生死的江东猛虎,竟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那不是武力上的压迫,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俯视感。就好像,自己浴血奋战,拼死搏杀,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对方棋盘上的一场推演。而现在,这位棋手,正走下云端,来审视他的棋子。
这种感觉,让孙坚极不舒服,甚至有些屈辱。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若非此人,他孙文台今日,早己是冢中枯骨。
救命之恩,大如天。
复杂的思绪在他胸中翻腾,感激、警惕、敬畏、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那张刚毅的面庞,也变得阴晴不定。
李玄停下了脚步。
他与孙坚之间,隔着大约三十步的距离。这片空地上,恰好倒着那面被烧得只剩一角的黄巾帅旗。
风吹过,将帅旗上的灰烬吹起,在两人之间打着旋。
李玄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孙坚的脸上,掠过他身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掠过他手中那柄沾满血浆的古锭刀,最终,与他对视。
西目相对。
一双是饱经沙场、凶性毕露的虎目,锐利如刀,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的骨髓都看穿。
一双是深不见底、古井无波的星眸,温润如玉,却又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万物的本来面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孙坚身后的程普、黄盖等人,紧张地按住了腰间的兵器,手心满是汗水。他们能感觉到,虽然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他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场,却比对面那两百人的黑色军阵,还要来得更加沉重。
终于,李玄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很淡的笑容,既不热络,也不疏离,像春风拂过水面,只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然而,就是这个笑容,却让孙坚心中那根紧绷到极点的弦,猛地一松。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并无恶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万千思绪,翻身下马,将古锭刀往地上一插,发出“锵”的一声闷响。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损的衣甲,对着那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年轻的身影,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