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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内部的阴影（第1页）

夜色如墨，寒风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间呜咽，将白日的恐慌与肃杀凝结成刺骨的冰霜，深深楔入成都的每一寸砖石缝隙。严格的宵禁之下，整座城市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唯有巡逻兵士整齐划一、如同敲击在心口的脚步声，证明着它仍在苟延残喘。

在这片死寂的东南隅，一座门庭冷落、朱漆剥落的高大宅院，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散发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诡秘。院墙内里，最深处的密室门窗被厚毡严密封死，仅有几盏豆大的油灯挣扎着投射出昏黄的光晕，将围坐在梨木桌旁的几张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扭曲异常。

空气污浊，混合着陈腐、灯油味，以及一种名为“背叛”的毒药气息。

坐在主位的，不再是那位名满蜀中的大儒，而是太中大夫杜琼。他干瘦的身躯在宽大的深色便服里更显佝偻，手指神经质地捻着颌下稀疏的胡须，面色在灯火下泛着不健康的蜡黄。他那双原本应该透着几分学者气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血丝，惊惶与贪婪在其中交织闪烁，时不时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瞥向紧闭的门扉，仿佛那后面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下首坐着掌管部分粮秣文书的张绍，脸色比杜琼还要苍白，嘴唇不住哆嗦，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旁边则是两名眼神阴鸷、身着低级武官服饰的军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姓李，另一个面色阴沉，姓王。这几人，便是以杜琼为首的、潜藏在蜀汉内部最后的投降派核心。谯周的血，并未彻底浇灭他们心中的怯懦与投机之火，反而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更加紧密地蜷缩在一起，在绝望中酝酿着更疯狂的冒险。

“诸……诸公，”杜琼开口了，声音干涩发颤，与他试图维持的领头人姿态格格不入，“白日里，大将军府堂上那一幕……你们都清楚了吧？”他甚至不敢首呼刘谌其名，只用“大将军”代指。

张绍猛地一哆嗦，带着哭腔道：“看、看见了……血溅五步！那魏使的人头……杜公，谯公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刘……大将军他，他是铁了心要拉着全城人一起死啊！我们……我们……”他语无伦次，恐惧己攫住了他的心神。

刀疤李军侯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武人的粗鲁和对文官怯懦的不屑：“杜大夫，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谯公就是因为犹豫，才落得那般下场！刘谌小儿手段狠辣，斩使明志，就是断了所有退路！跟着他，我等皆是陪葬的枯骨！”

杜琼被李军侯的话刺得面色更加难看，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却吸入了更多浑浊的空气，引得一阵轻微咳嗽。他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这令人不适的氛围，也像是要挥去心头的恐惧：

“李军侯所言……虽稍显激切，却是不争之理。刘谌逆天而行，罔顾天命。曹魏势大，如日中天，岂是残破益州可以抗衡？他为一己虚名，置满城生灵于不顾，此非仁君所为，乃是独夫也！”他试图引用“天命”来为自己接下来的话铺垫，声音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虚浮。

“我等读圣贤书，食汉禄，岂愿行此……此不得己之事？”杜琼环视众人，目光游移，“然，形势比人强。邓征西‘武安旧事’之言，绝非空穴来风。一旦城破，玉石俱焚！我等死不足惜，家中老小何辜？成都百姓何辜？”

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穿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

张绍怯怯地问：“杜公，计将安出？大将军如今掌控全局，麒麟卫更是无孔不入，我们……我们势单力薄啊……”

“等待时机！”杜琼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光，“守城之战，必是旷日持久，惨烈无比。待到时日推移，守军伤亡惨重，城内粮草不济，人心惶惶，秩序崩坏之际，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详细阐述着脑海中反复推演，却依旧显得仓促而漏洞百出的计划：“李军侯，你与你联络的弟兄，务必牢牢控制住北门瓮城附近的巡防力量……王军侯，你部夜间警戒区域靠近府库，关键时刻，或可制造混乱，或可……”

他顿了顿，看向张绍和自己：“我等则在尚存联系的旧臣与惶恐的士族中暗中串联，散布流言，动摇军心民心。要让人们知道，抵抗只有死路一条，开城……开城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何时动手？”王军侯阴恻恻地问，言简意赅。

杜琼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说道：“信号……便是城头火起，杀声震天，守军显露败象，或者……或者刘谌亲临险地，身边护卫空虚之时！届时，我们便以‘清君侧，保宗庙，救黎民’为号，发动雷霆一击！打开北门，迎王师入城！同时，集中所有力量，首扑大将军府，擒拿刘谌！只要拿下他，群龙无首，余孽不足为虑！”

他越说，声音越是急促，仿佛在为自己打气：“献城、擒王，此乃不世之功！届时，不仅身家性命可保，荣华富贵亦唾手可得！更是拯救了这满城无辜百姓！此乃……此乃大义所在！”他将卑劣的背叛，粉饰上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然而，这番“宏伟蓝图”并未完全驱散密室中的恐惧。杜琼自己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内心的虚弱。他们的谋划，更像是一群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的疯狂挣扎。

他们浑然不知，就在这密室房梁的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影伍”，正如同冰冷的石像，将他们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惊恐或贪婪的表情，都清晰地纳入眼中。甚至在他们头顶，那瓦砾之间，还有另一名暗哨如同壁虎般紧贴，确保万无一失。

当杜琼最后强作镇定地叮嘱“诸位谨慎，静待天时”之后，几人如同幽灵般，沿着不同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