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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魂兮归来（第1页）

张遵那一声泣血般的呼喊，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灵堂，也彻底击碎了刘谌心中最后的侥幸。

“降了……果然……还是降了……”

他抓住剑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咔”的轻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并非来自秋夜的寒凉，而是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的绝望，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旋即又以一种濒死的疯狂频率剧烈搏动，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先帝刘备的神主牌位，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肃穆，那冰冷的木质纹理，此刻仿佛化作了父皇一生颠沛流离、百折不挠的缩影。刘谌仿佛能透过那牌位，看到涿郡街头那贩履织席却心怀天下的英姿，看到徐州败亡时的仓皇与不屈，看到荆州寄人篱下的隐忍与抱负，看到赤壁烈焰冲天的豪情，看到成都武担山南面称尊的荣光……那是何等波澜壮阔的一生，那是何等坚韧不拔的汉室脊梁！

然后，画面一转，他看到了武乡侯诸葛亮。隆中对策，羽扇纶巾，定鼎三分；白帝托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五丈原秋风吹落将星，那支撑着季汉天空的擎天巨柱，轰然倒塌……相父那“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誓言，犹在耳边回荡，如今听来，却像是命运最残酷的嘲讽。

“父皇……相父……伯约（姜维）……”刘谌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濒死的野兽。姜维十一次北伐，耗尽国力，熬白了头发，只为了武乡侯未竟的梦想，只为了那面“克复中原，还于旧都”的大旗能再度飘扬在长安城头。多少蜀中儿郎的血，洒在了陇右的黄土、秦岭的险隘之上？如今，这一切，都要被父皇轻飘飘的一个“降”字，彻底葬送！

亡国！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之上。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明日——

成都的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如同一个巨人屈辱地张开了嘴。魏军的铁蹄，踩着御街那象征皇权的青石板，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每一步都践踏在季汉的尊严之上。父皇，大汉的皇帝，将会除去龙袍，肉袒上身，反绑双手，嘴里衔着象征权力的玉璧，身后是臣子们抬着的、空空如也的棺椁……那是何等屈辱的画面！比死亡更令人难以忍受！

他看到魏军的将领，或许就是那个偷渡阴平的邓艾，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用轻蔑而贪婪的目光，扫视着这座他们父子、他们君臣经营了数十年的都城。他看到蜀中的百姓，躲在门窗之后，目光中充满了茫然、恐惧，或许还有一丝被抛弃的怨恨……

不！不止如此！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先帝的牌位，视野却开始扭曲、模糊。

一幅更加清晰、更加惨烈、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如同鬼魅般强行挤入了他的脑海——

就是在这里！在这昭烈庙！在先帝的灵位之前！

他自己，北地王刘谌，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冰冷的剑锋，紧贴着脖颈的皮肤，寒意刺骨。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供奉着祖辈英灵的地方，看了一眼身旁哭成泪人、却眼神决绝的妻子崔氏，看了一眼那两个尚且年幼、不懂世事却本能感到恐惧的儿子……

然后，他手腕猛地用力！

剧痛传来的感觉是如此真实！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洒在冰冷的牌位之上，溅洒在肃穆的殿柱之上，眼前的一切迅速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倒下了，意识在飞快地流逝。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妻子崔氏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了旁边那坚硬的蟠龙金柱！

“砰！”沉闷的撞击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他看到年幼的儿子，在惊恐中被家将……或是冲进来的魏兵？他分不清了，只看到寒光闪过，孩童稚嫩的哭声戛然而止……

血！到处都是血！

先帝的庙堂，刘氏子孙的埋骨之地！北地王一脉，满门忠烈，血溅祖庙！

这不是想象！这不是预感！这是……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无法磨灭的记忆！

“呃啊——！”

刘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嚎，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蜷缩起来，额头顶着冰冷的地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濒死的痛苦，那家族覆灭的悲恸，那国破家亡的极致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窒息感排山倒海而来，他的肺部如同破了的风箱，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救命的空气。

殉国！唯有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