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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黑云压城（第1页）

深秋的成都，天空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沉郁的铅灰色。寒风从北方的平原席卷而来，掠过城头猎猎作响的旗帜，带来刺骨的凉意，也带来了一种不祥的、混杂着远方尘土与隐约血腥的气息。

刘谌屹立在北门的城楼之上，一身玄色铁甲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他双手按在冰凉的墙垛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年轻却己饱经风霜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着北方地平线的尽头。

他的身侧，站着眉头紧锁的诸葛瞻。这位丞相之子，如今是刘谌最倚重的臂膀，一袭青衫外罩着软甲，儒雅中透出难得的英武。只是此刻，他那清隽的脸上也布满了化不开的凝重，顺着刘谌的目光望去，眼神深处是难以掩饰的忧虑。

“殿下，”诸葛瞻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两人之间良久的沉默，“风势更急了，来自北方。”

刘谌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这风，不仅带来了寒冷，更带来了战争的信息。城头上，除了旗帜的呼啸和刘谌身后亲卫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便是一片死寂。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压抑。值守的士兵们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或环首刀，指节同样因用力而泛白。他们大多脸庞稚嫩，是成都保卫战后补充的新兵，虽然经历了严苛的训练，但真正的战场，对他们而言仍是未知的恐惧。一些人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吞咽着口水，试图缓解喉咙的干渴；另一些人则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那即将到来的、无法想象的场面。

城墙下方，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官道和田野，此刻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卷起的枯草和尘土在打着旋儿。坚壁清野的策略让城外显得格外荒凉，更添了几分肃杀。

时间，在这令人难熬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突然，刘谌的瞳孔猛地一缩。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头上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兵，包括刘谌身后的傅佥，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在地平线的那道灰暗的弧线上，先是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动静，像是阳光下浮动的尘埃。但很快，那些“尘埃”开始凝聚、扩大，变成了一片不断蠕动的、低矮的黑色阴影。

“来了……”不知是哪个老兵用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城头的守军中激起了一阵无形的涟漪。士兵们努力维持着阵型，但眼神中的慌乱却无法完全掩饰，彼此间甚至能听到对方骤然加剧的心跳声。

那片黑色的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逼近。

渐渐地，己经能够分辨出那是一片移动的森林——那是无数高高扬起的骑枪长矛，锋刃在灰蒙的天光下闪烁着点点寒星，汇聚成一片冰冷的死亡之林。

紧接着，沉闷如滚雷般的声响开始隐隐传来。起初极其微弱，仿佛错觉，但很快就变得清晰可闻，那是成千上万只马蹄同时敲击大地所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尖锐，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沉重和压迫感，仿佛巨兽的心跳，一声声，一下下，由远及近，重重地敲打在成都的城墙之上，也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黑色的潮水彻底显露出了它狰狞的全貌。

那是魏军的先锋骑兵！清一色的黑色战马，披着简单的皮甲，马背上的骑士身着深色劲装，外罩铁甲，头盔下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冰冷的金属反光。他们并非杂乱无章地冲锋，而是以严整的队形，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展开的黑色扇面，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向着成都压迫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在他们身后形成了巨大的黄色烟尘，如同为这支死亡军团披上了一件翻滚的斗篷。

人数并不算铺天盖地，大约三五千骑，但这股纯粹由速度和力量构成的洪流，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威慑力是无比恐怖的。他们是邓艾的先锋，是来试探，更是来炫耀武力，意图在战前就摧垮守军的意志。

城头上，死寂依旧，但那是一种被恐惧冻结了的死寂。一个新兵脸色煞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死死咬住嘴唇，试图阻止这丢人的声音。他身旁的老兵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给他一点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冷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恐惧、紧张，甚至还有一丝绝望的气息。

诸葛瞻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读过无数兵书，听过父亲讲述过的战场，但亲身面对如此真实的、扑面而来的敌军铁骑，感受着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完全是另一回事。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刘谌，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北地王，此刻却成了他，乃至整个成都的主心骨。

刘谌的身体依旧挺拔如松，按在剑柄上的手稳如磐石。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恐惧或惊慌，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那越来越近的黑色潮水，仿佛在评估着敌人的速度、阵型以及可能的意图。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年轻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的动摇从自己身上流露出来，都可能引发雪崩般的崩溃。

黑色的骑兵洪流在进入守军弓弩最大射程的边缘地带时，骤然发生了变化。没有冲锋，没有挑衅，前排的骑兵猛地一带马缰，训练有素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嘹亮的嘶鸣，随即整个庞大的骑兵集群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在令人瞠目结舌的短暂距离内，由极动转为极静！

除了战马不安的刨蹄和喷鼻声，城外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数千魏军骑兵，如同冰冷的雕塑，默然无声地列阵于城下，一双双隐藏在面甲后的眼睛，冷漠地仰望着成都城头。

这突如其来的静止，比狂暴的冲锋更让人心悸。那是一种强大的自信，一种对猎物的戏谑，一种无声的宣告——我们来了，成都，己在掌中。

压抑的气氛几乎要让城头最坚强的神经也为之断裂。

就在这时，刘谌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着城头上所有望向他的、充满了恐惧与期待的目光。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寒星。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也没有故作轻松的安慰。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士兵的耳中，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马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