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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暗流汹涌（第1页）

成都城南，毗邻锦江的一片幽深坊区内，矗立着一座门庭森严、占地极广的府邸。高耸的院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朱漆大门上那对鎏金兽首衔环，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门楣之上，没有悬挂任何标识官职的匾额，只有两个古朴厚重的篆字——“李府”。这并非官署，却是蜀中真正能影响朝野局势的庞然大物之一，蜀郡李氏的祖宅。

与孟光那种刻意营造的“清贫”不同，李氏的权势是厚重而外露的，历经数代经营，其族人在朝为官者、在野掌控田亩商贸者不计其数，盘根错节，早己成为蜀地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此刻，李府最深处的花厅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秋夜的寒意与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一并隔绝在外。厅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牛角灯，光线朦胧，映照出几张神色阴沉、沟壑纵横的脸。

主位上端坐的，正是李氏当代家主，李纲。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面容威严，一双鹰目开阖间精光闪烁，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他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发亮的紫檀念珠，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下首左右，分别坐着广汉张氏的家主张裕，以及犍为王氏的家主王融。张裕干瘦精明，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动，透着商贾般的算计；王融则略显富态，眼神游移，带着几分世家子弟固有的优柔与不安。

“《劝耕令》、《勋爵令》、《考成法》……”李纲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同闷雷在厅内滚动，他每一个字都念得很重，仿佛要将那绢帛上冰冷的文字碾碎，“这位北地王，是真要掘我等的根基啊！”

“砰！”张裕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尖着嗓子道：“岂止是掘根？分明是要将我等世家大族连根拔起！鼓励泥腿子垦荒，还永为私产？那将来谁还租种我们的田地？谁还给我们交租子？！还有那《勋爵令》，军功授爵，工匠商贾也能得爵？简首是颠倒乾坤，尊卑不分！长此以往，还有谁会把我等士族放在眼里？”

王融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忧心忡忡地道：“最厉害的，还是那《考成法》……以后做官，不看门第，不看资历，只看什么……‘实效’？还要考核田亩户口，赋税完成？这……这让我们那些在地方为官的子弟如何应对？难道真要我们去跟那些黔首泥腿子打交道，去操心那些俗务吗？”

“应对？如何应对？”李纲冷笑一声，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下，“这位殿下，可不是先帝那般仁厚，更不是宫里那位只会念经祈福的皇帝！周群、孟光，哪个不是树大根深？结果如何？人头落地，家产充公！跟他明着对抗，就是自寻死路！”

“那……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的祖产、我们的特权，一点点夺走，分给那些贱民？”张裕不甘心地低吼。

“当然不！”李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刘谌有麒麟卫，有兵马，有朝廷大义，我们呢？我们有的是盘踞地方上百年的底蕴，有的是掌控乡里的宗族势力，有的是能左右一地民意的财力与人脉！”

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与决绝：“他不是要推行新政吗？好啊，我们‘支持’！”

张裕和王融都愣了一下。

李纲阴恻恻地解释道：“垦荒？可以！但我们的人，可以抢先一步，将那些无主的荒地、山林，甚至是一些有争议的田地，都‘圈’起来，就说是我李氏、张氏、王氏的族产！看他如何分辨？就算他能分辨，这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拖也能拖死他！”

“《考成法》要求增加户口、垦田数目？”李纲嘴角勾起一抹讥讽，“那就给他‘增加’！让下面的人，在账册上做漂亮点，虚报人口，夸大垦荒数目，务必让我们的子弟在考核中名列前茅！至于实际如何……天高皇帝远，他刘谌还能亲自到每一个乡、每一个亭去核查不成？”

“妙啊！”张裕抚掌低笑，“还有那《勋爵令》，军功授爵？哼，战场上，斩首几何，还不是带兵的将领说了算？只要我们打点好军中将校，这军功，未必就不能落到我们自家子弟头上！”

王融还是有些犹豫：“可是……若是被查出来……”

“查？”李纲冷哼一声，“法不责众！只要我们几大家族，还有那些依附我们的中小世家联合起来，在地方上形成默契，共同阳奉阴违，制造既成事实，就算他刘谌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把蜀中所有的士族都杀光不成？届时朝堂空虚，地方动荡，他这个摄政王，也坐不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恶意：“此外，还要让下面的人，在民间悄悄散布流言。就说这新政看似利好，实则包藏祸心。垦荒三年不征赋是假，目的是为了将来清丈田亩，加征重税！军功授爵更是骗人去送死！让那些愚民心生恐惧，抵触新政……到时候，民怨一起，看他刘谌如何收拾！”

三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确定了联络其他家族、统一口径、在地方上具体如何操作等细节。一场针对“耕战新政”的、无声而凶险的阻击，就在这间昏暗的密室里，悄然布置开来。

送走张裕和王融后，李纲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没有任何轻松之色。他深知刘谌并非易与之辈，这番博弈凶险异常。但世家的荣耀与利益，不容侵犯。他攥紧了手中的念珠，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刘谌……你想变法图强？那就看看，是你手中的刀快，还是我蜀中百年世家的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