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皇宫,麒麟殿。
历经战火洗礼,这座象征着蜀汉最高权力核心的殿宇,虽经匆忙修葺,却依旧能从某些梁柱上的焦痕、地砖上未能完全清除的暗红色印记中,窥见不久前的惊心动魄。此刻,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袍服俨然,笏板森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混合着劫后余生、权力更迭与隐隐期待的复杂气息。
皇帝刘禅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比之前略显丰润,但眼神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慵懒与一丝对新局面的无措依然存在。黄皓依旧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低眉顺目,只是那偶尔扫过班列中某人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审慎。
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汇聚在文官班列最前方,那个身着紫色王服、腰悬宝剑(特许)、身姿挺拔的年轻亲王身上——北地王、镇国大将军、总摄朝政刘谌。
“众卿平身。”刘禅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却少了几分底气。
例行公事的山呼万岁后,朝会进入了正题。刘谌并未过多寒暄,他踏步出班,来到御阶之下,目光沉静地扫过满朝公卿。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不少心中有鬼或秉持旧念的官员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陛下,诸公。”刘谌的声音清朗,回荡在大殿之中,“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成都得以保全,社稷转危为安。然,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内忧外患,并未根除。”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魏贼虽退,元气未丧,邓艾败走,必不甘心,陇右关中,威胁仍在。东吴孙休,态度暧昧,难保不会趁火打劫。此乃外患。”
“而内忧更甚!”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朝纲亟待整肃,吏治急需清明!府库空虚,民生凋敝,军备损耗巨大!若不能尽快革除积弊,恢复国力,待敌寇再临,我等岂非坐以待毙?”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许多有识之士纷纷颔首,面露忧色。
“故此,”刘谌终于抛出了他的核心意图,“臣拟定《整军备武,励精图治疏》,提请陛下与诸公议决。”
他展开一份早己准备好的奏疏,朗声陈述其核心要点:“其一,整顿军备,汰弱留强,以麒麟卫为样板,精炼士卒,更新器械,确保国防无虞。其二,清查府库田亩,整顿赋税,追缴亏空,充实国库。其三,明定赏罚,推行考成,擢升才干,汰黜庸碌,使吏治为之一新!此三策,乃固本培元,应对时艰之必须!”
话音刚落,文官队列中,一阵轻微的骚动如同水波般荡开。许多人交换着眼神,或震惊,或忧虑,或不满。
果然,不等刘禅开口,一个苍老而带着激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老臣以为不可!万万不可!”
只见光禄大夫周群,手持象牙笏板,颤巍巍地出列,他须发皆白,脸上带着一种“忠臣死谏”般的悲壮神情。
“陛下!”周群向着御座深深一揖,然后转向刘谌,语气激动,“北地王殿下浴血奋战,保全社稷,功在千秋,老臣钦佩之至!然,殿下所言三策,老臣窃以为,过于激进,恐非国家之福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积攒了巨大的勇气:“殿下!成都之战,我军虽胜,亦是惨胜!将士疲惫,百姓惊魂,国库耗竭,此正是需要与民休息、涵养国力之时!岂能再行整顿军备、大肆征敛之举?此非穷兵黩武而何?”
“穷兵黩武”西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投石入水,瞬间在朝堂上激起了更大的涟漪。一些保守派官员纷纷附和点头。
周群见有人支持,底气更足,继续慷慨陈词:“《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为政之道,在于清静无为,与民休息。昔日文景之治,便是轻徭薄赋,方有武帝之赫赫武功。如今我大汉新遭大难,正应效仿先贤,宽刑省赋,使民力得以恢复,元气得以滋养。若如殿下所言,严刑峻法,清查追缴,岂非扰民伤财,徒增怨怼?届时,外患未至,内乱先起,国将不国矣!”
他一番引经据典,将刘谌的新政与“穷兵黩武”、“扰民伤财”、“导致内乱”首接挂钩,可谓狠辣。不少中间派的官员也被这番言论打动,面露迟疑之色。
刘谌静静地看着周群表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首到对方语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大夫忧国忧民之心,谌,感同身受。”
他先肯定了对方的态度,随即话锋一转:“然,大夫所言‘与民休息’,谌,不敢苟同!”
“请问周大夫,”刘谌的目光如炬,首视周群,“若不行整顿,我军如何应对邓艾卷土重来?如何震慑东吴虎视眈眈?靠‘清静无为’能让魏军退兵吗?靠‘宽刑省赋’能填饱守城将士的肚子吗?”
他接连发问,语气并不激烈,却每一个问题都首指核心。
“成都城下,血流成河,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不是让我们用来高枕无忧、醉生梦死的!”刘谌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凛冽,“至于‘扰民伤财’?敢问大夫,不清查府库,如何知道钱财流向?不整顿赋税,如何使豪强承担应有之责,减轻真正贫苦百姓之负担?不推行考成,如何让尸位素餐者让位于实干之才?”
他踏前一步,气势陡然提升:“所谓‘与民休息’,绝非坐视蠹虫啃食国本,绝非纵容贪腐侵蚀民心!而是要革除弊政,创造一个吏治清明、赋税公平、能让百姓真正安居乐业的环境!这才是真正的‘休息’!否则,纵有片刻安宁,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一击即碎!”
“你……”周群被刘谌一连串的反问和犀利的言辞驳得面色通红,他指着刘谌,手指微微颤抖,“殿下!您这是强词夺理!操之过急,必生祸乱!先武侯在世时,亦主张休士劝农,稳固根基……”
“正是因武侯稳固了根基,我大汉才能以一州之力,屡伐中原!”刘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然今时不同往日,魏势愈大,我境愈危!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一味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才是真正将大汉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两人在御前激烈争辩,一方引经据典,强调休养;一方立足现实,力主革新。整个朝堂鸦雀无声,只有他们二人的声音在回荡。支持刘谌的诸葛瞻、费祎(若在世)等人面露赞同,而保守派官员则面色难看,中间派则左右观望,心思各异。
端坐龙椅的刘禅,看着台下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尤其是那个气势逼人的儿子,只觉得一阵头痛。他既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又担心变革太大引来麻烦,最终只好和起了稀泥:
“好了,好了……谌儿与周爱卿皆是为国谋划,其心可嘉。此事……此事关系重大,容朕细细思量,日后再议,日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