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量拖拽回去。疼痛是首先回归的感觉,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尤其是后背和头部,仿佛被巨石反复碾压过。耳鸣声持续不断,如同有无数只蜂群在颅内振翅。
沈冰艰难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视野里先是一片模糊的重影,随后才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警局冰冷的审讯室,而是一种……熟悉的、极简到近乎冷漠的白色顶棚,以及内嵌式的、散发着柔和却毫无温度光线的灯带。
她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前阵阵发黑。
“你伤得不轻,爆炸冲击波造成了轻微脑震荡和多处软组织挫伤,背部有灼伤和嵌入的金属碎片,己经处理过了。建议你暂时不要剧烈活动。”一个平静的、略带电子合成感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沈冰猛地转头,因为动作太快又是一阵眩晕。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女人,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沈冰的生命体征数据。
这里……是面具人的基地?那个地下堡垒?她回来了?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冲回脑海——数据节点的潜入,突如其来的警报,通风管道里的亡命奔逃,被封死的排风口,绝望之下的引爆,以及最后那扭曲变形的钢栅和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竟然……活下来了?
“他呢?”沈冰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的同伴,‘夜叉’,目前仍在警方控制下的医院,生命体征平稳,但未苏醒。转移计划因你的行动暴露和后续的爆炸骚乱而暂时中止。”女医生(或者说医护人员)语气毫无波澜地回答,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秦渊还活着,而且暂时安全。沈冰心中紧绷的弦稍微松弛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虑和恐惧攫住。她竟然真的在那种绝境下活了下来,并且被带了回来?爆炸那么剧烈,警卫近在咫尺……面具人是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她试图询问细节。
“你的任务报告,稍后会有人来收取。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和恢复。”女医生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疑。她调整了一下床边某个仪器的参数,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金属门无声地滑开又闭合。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冰一人。她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在床头,打量着这个和之前那个“安全屋”风格一致,但似乎更偏向医疗功能的房间。除了床和必要的医疗设备,依旧简洁到空旷。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背部和手臂缠着绷带,传来药膏清凉的感觉和伤口隐隐的抽痛。身体虚弱得厉害,仅仅是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气喘吁吁。
任务……失败了吗?数据没有下载到,还引发了巨大的骚动,彻底暴露了有人试图入侵“公司”节点的事实。面具人会如何处置她这个失败者?还有父母真相的线索……
一想到父母,她的心又揪紧了。那张黑白照片,那个“普罗米修斯”项目……这一切,难道就此断掉了吗?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房间内的显示屏再次亮起。这一次,屏幕上出现的不是文字,也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一个模糊的、晃动的、仿佛是透过某种障碍物拍摄的监控画面。
画面背景似乎是医院走廊,光线昏暗,几个人影正推着一辆担架车快速经过,担架上躺着的人被被子覆盖,看不清面容,但旁边跟着的、一脸凝重焦急的女警,赫然是林薇!
紧接着,画面切换,变成了一个类似控制室的场景,几个穿着“公司”内部安保制服的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背景的大屏幕上,定格着一张模糊的、放大后的人脸截图——正是她伪装成“李静”时,在进入大楼正门被拍下的影像!
【你的行动,虽然未能达成主要目标,但并非全无价值。】那个熟悉的电子音终于响起,打破了房间的寂静。【你成功触发了‘公司’隐藏的、连我们之前也未能完全探测到的内部应急协议,这暴露了他们更深层的安防逻辑和部分人员调动模式。更重要的是,你留下的‘礼物’(指爆炸),让他们内部产生了一定的混乱和猜疑。】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责备,更像是在进行冷静的评估。
“价值?”沈冰忍不住冷笑,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用我的命换来的价值?你说的内部安全扫描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被封死的排风口!你的情报根本就是错的!”
【情报存在误差,我们承认。】电子音坦然得令人意外,【‘公司’的安防系统比我们预估的更具动态性和欺骗性。那个排风口,是在你行动前48小时内才被紧急加固的,这说明他们可能提前收到了某种程度的预警,或者,这只是常规安全轮换的一部分。至于内部扫描……来源仍在分析,不排除是‘林薇’警官持续施压,促使警方内部某些人与‘公司’进行了有限度的信息共享,从而间接提升了节点的警戒级别。】
林薇?沈冰的心一沉。是因为自己之前的背叛和逃离,促使林薇采取了更激烈的行动,反而间接导致了自己任务的失败和险死还生?这是一种讽刺,还是一种必然?
“那我父母的线索呢?”沈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任务失败了,你答应我的……”
【承诺依然有效,但方式需要调整。】电子音打断她,【首接获取数据的路径暂时被堵塞,但混乱本身,有时也能创造机会。因为你的行动,‘公司’内部必然会进行一系列的审查和调整,某些平日里隐藏很好的‘缝隙’,可能会在动荡中短暂显现。我们需要你利用你‘幸存者’的身份,以及‘公司’前医疗官的背景,从另一个角度切入。】
“另一个角度?”沈冰皱起眉,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屏幕上,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出现的是一个男人的档案照片和简要资料。照片上的男人大约西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斯文,眼神却带着一种学者式的固执和锐利。
【韩东明,‘公司’高级研究员,曾深度参与‘潘多拉’项目早期构架,后因理念不合被边缘化,调至一个相对外围的数据分析部门。他与你的父母,沈建华和林悦,在海外‘普罗米修斯’项目时期,曾有过密切的合作。他是极少数可能了解项目初期核心机密、并且对‘公司’现状心存不满的内部人员。】
韩东明?这个名字沈冰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在父母留下的某些旧资料角落里看到过。
【你的新任务,】电子音缓缓说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就是接触韩东明,获取他的信任,从他口中,挖出关于‘普罗米修斯’和当年事故的真相。我们会为你制造一个‘合理’的偶遇机会。记住,这次不能再失败。否则,不仅秦渊的治疗会立刻停止,关于你父母的一切,也将永远石沉大海。】**
屏幕暗了下去。
沈冰呆呆地坐在床上,感觉浑身冰冷。新的任务……从潜入窃取,变成了更复杂、更考验人心的心理博弈和欺骗?去接触一个可能知情的前“公司”研究员?这其中的风险,丝毫不亚于硬闯数据节点!一旦被“公司”察觉,韩东明和她,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而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秦渊的生命,父母死亡的真相,像两条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在这辆失控的战车上。她看着白色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苍白、脆弱,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不甘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她破碎的镜像,映照出的,是一个正在一步步滑向深渊,却连呼救都无法发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