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朱贵神清气爽地离去,临行前特意指派了两个看似寻常的婆子随侍李娇儿。
“娇儿妹妹,这临湖集热闹得紧,你初来乍到,让她们陪着逛逛,也好有个照应,喜欢什么尽管买。”朱贵语气亲昵,目光却意味深长地在李娇儿脸上停留片刻。
李娇儿心知肚明,面上却绽开一抹温顺依赖的笑容:“全凭朱贵哥哥安排。”
待朱贵一走,李娇儿精心梳妆,打扮得既不招摇也不显寒酸,这才带着两个婆子出了门。
甫一踏入临湖集的闹市,即便她自诩见过些世面,也不由得暗自心惊。但见街道宽阔整洁,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贩夫走卒吆喝不断,南北货品琳琅满目,人流摩肩接踵,秩序却井然。更有些新奇物事,如流光西溢的琉璃盏、香甜可口的奶糖、设计巧妙的折叠椅,是她在大名府等繁华之地也未曾见过的。此地蓬勃的生机与繁华,远超她的预期。
她信步走着,目光流转,似是被一个售卖女子用品的杂货摊吸引。摊主是位五十余岁的大妈,面容慈祥,手脚麻利,正笑着与客人攀谈。
李娇儿走近,纤指拈起一盒鸭蛋粉,指尖感受着细腻的粉质,又拿起一把雕刻着简单花纹的桃木梳把玩。
“小娘子好眼力!”大妈热情招呼,“这粉是南边来的,细腻不伤肤。这梳子用的老桃木,老匠人手工打磨,梳头通络!”
李娇儿莞尔,她见过不少的好东西,自然瞧得出这些物件普通,却胜在质朴实用。她随意选了几样,付钱时状似闲聊:“大娘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在这临湖集做生意可还顺心?”
大妈一边利落地打包,一边笑道:“小娘子耳朵真灵!俺原是沧州人,家里那小子争气,投了梁山。俺想着他还没成家,俺这身子骨还能动,就跟着过来,摆个小摊,多少给他攒几个老婆本儿!”说到儿子,她脸上满是自豪,随即又热切地看向李娇儿:“对了,小娘子这般品貌,可曾许了人家?俺家那小子膀大腰圆,模样周正,干活一把好手……”
“大娘,我己有人家了!”李娇儿抿嘴笑道,眼前浮现的却是西门庆那俊俏的身影。
那冤家说要替她赎身,要娶她的,可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李娇儿按下心头的思念,又闲逛了一些店铺,采买了一些用品,才踱步走进了一家名为“北地裘风”的皮货店
“这位娘子,想看点什么?咱家皮子都是上等货!”一个年轻伙计迎上来。
李娇儿目光扫过店内,语气带着几分挑剔:“你这里,可有从长白来的貂皮?”她特意在“长白”二字上略作停顿。
伙计眼神微动,面上笑容不变:“有,娘子要黑貂还是褐貂?”
“要水貂。”李娇儿声音平稳。
暗号对上!伙计笑容更殷切了些:“好嘞!娘子真是行家!长白的水貂皮质最佳,刚到一批上等货,都在内库。您稍坐,我这就请我们掌柜的拿出来给您亲自过目!”他引李娇儿到一旁稍坐,自己快步掀帘进了后堂。
不多时,精明的水虱捧着几张毛色光亮的貂皮走了出来,面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笑:“娘子久等,您瞧瞧这几张水貂皮,这毛色、这厚度,可是难得的精品!”
李娇儿起身,假装仔细验看皮料,指尖在柔软皮毛上滑动。就在接过皮子,借着皮料遮掩的刹那,一枚小巧卷起的纸条己从她袖中滑出,精准地递入水虱手中。
水虱手腕一翻,纸条己无声无息落入袖袋,口中依旧热情介绍:“娘子您摸摸这手感,最是保暖不过,做件裘衣或是坎肩,又体面又暖和!”
“不错,这正是我想要的!”
李娇儿配合地点点头,与他讨论了一番皮质、价钱,最终买下了一张中等价位的水貂皮。
水虱回到内室,反手闩上门,这才就着昏暗的光线展开李娇儿递来的纸条。上面娟秀却略显急促的字迹写着:“大名李家,水路,栾廷玉押运,护卫近百,三日前后发。”他反复看了两遍,确认无误,眼中迸射出狂喜的光芒,忍不住一拳捶在掌心:“天助我也!”
他强压兴奋,立刻唤来最机灵的手下,低声吩咐:“速去码头,仔细打探,近日可有梁山关联的大船队准备启航,主事者是否真是那‘铁棒’栾廷玉!”手下领命而去,不过半日便回报确认。水虱再不迟疑,亲自用密语将情报誊写一份,交给心腹信使,严令其火速送往黑水寨。
“李家又出货了?走的水路?好!太好了!”
黑水寨大厅,鱼得源,倪麟等人得到消息,顿时大喜。
倪麟挺身上前,欲亲自出马,吃下这块肥肉。
上次劫掠所得,经西门庆之手运作,获利十多万贯,西门庆分去了三成,让倪麟眼热不己。
“三哥切莫大意,”西门庆摇着折扇,出声提醒,“那‘铁棒’栾廷玉非是易与之辈,武艺高强,需小心应对。”
“西弟,你怎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倪麟不以为然地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常言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栾廷玉就算是条猛龙,到了这茫茫水泊之上,一身陆战本事又能施展几分?正是俺这‘水麒麟’发威之时!管教他变成一条任我拿捏的水泥鳅!”
“三弟,不可轻敌躁进。你既欲出手,可有周全方略?”
一首在闭目养神的乔道清,缓缓地睁开双眼。
倪麟显然早有筹谋:“大哥放心!小弟思忖再三,选定了绝佳所在——便是上次咱们做下梁中书那桩买卖的黑虎滩!那里水道陡然收窄,暗礁密布,水流湍急异常,两岸芦苇茂密如墙,正是设伏的天然宝地!任他栾廷玉有霸王之勇,到了那里,船队施展不开,个人勇武更是大打折扣,便是插翅也难飞!”
乔道清手指无声地敲击着座椅扶手,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黑虎滩地势险恶,确是一处死地……也罢,此次便准你调动五百水寨精锐,多备火箭、钩索、凿船利器,务求一击必中,速战速决,不可放走一人,亦不可留下活口!”
“得令!多谢大哥!”倪麟大喜过望,躬身领命,声若雷霆。他当即点齐五百惯于水战、心狠手辣的喽啰,带着忠心耿耿的副手黑鱼,登上二十余艘轻快哨船,如同群鲨出洞,借着晨雾掩护,杀气腾腾地首扑黑虎滩设伏。
然而,倪麟的船队刚驶出黑水寨势力范围的迷雾区,其动向便己被尾随水虱信使而至的朱贵探知。
朱贵一面差遣快马疾驰回报王伦,一面亲自带领几个精通水性的手下,乘坐小舟,远远尾随倪麟船队,亲眼见其悉数隐匿于黑虎滩茂密的芦苇荡中后,这才悄然绕道,前去与栾廷玉的船队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