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帝确实宽厚开明,可守正持重?未必。一个在东宫时期便能顶住压力只娶一妃,一个能在晋王之乱时设计救驾保妻之人,岂会是墨守成规之辈?
“子谦,”云太傅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恳求,“就算是为了大齐江山,算祖父拜托你,对临月郡主,只教贤臣之道,便可。”
“祖父,秦王已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若在此等情形下,仍不及临月郡主,您当真认为,他适合那个位置吗?”云舒抛出灵魂一问。
这一问,直击核心。云太傅凝视孙儿良久,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丝被激起的斗志。
“也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既如此,你我祖孙,便各凭本事,博这一场!”
他也想看看,自己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能将云家带至何种高度。
云舒闻言,再次起身,郑重抱拳,“那孙儿得罪了。”
皇宫,德太妃步履从容,向着慈宁宫而去。
“你来做什么?”太后余怒未消,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听闻太后方才将陛下痛斥了一番?”德太妃看着盛怒的太后,浅笑道。
“你如今得意了,是吧?是特地来看哀家笑话的?”太后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撂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眼见这天下愈发开阔清明,我确实极为高兴。”德太妃坦然道,甚至不再自称‘本宫’。
“哼!”太后从鼻息间挤出一声冷哼,别过脸去。
“刘允君,”德太妃忽然唤她,“你可还记得,自己年少时的志向?”
“德太妃!你大胆!竟敢直呼太后娘娘名讳!”侍立在一旁的大宫女琥珀立时出声呵斥。
太后却是摆摆手,目光锐利地看向德太妃道:“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那些年,你说你想上阵杀敌,成为保家卫国的将军。你笑世人说女子不如男,你说你偏要把男子比下去。”德太妃语带追忆,“你还对我说,刘清然,不若你女扮男装去考科举吧,考个状元回来,让那些男人们好好看看。因你这句话,我当真去了,可惜被父亲发现抓了回去。”
忆及此,德太妃不由莞尔,笑容中带着对年少轻狂的怀念。笑意渐敛,她的语气随之沉了下来,“如今,你怎就变了呢?”
“那不一样!”太后下意识厉声反驳。
“何处不一样?不都是以女子之身,为国效力。”德太妃亦拔高声量,“还是说,你怕了?你怕秦王最终会败给临月,怕你刘允君,会输给我刘清然!”
“我会怕你刘清然?”太后怒急,连“哀家”都忘了称,“笑话!当年,我为后,你为妃。如今,那高居御座的可是我儿,而你儿子呢?”
“是,小四确实不及陛下贤明英武。”德太妃随即话锋一转,“可你的小儿子未必比得过我女儿!刘允君,你敢不敢,与我公平公正地赌这一局?”
“有何不敢!”太后昂首应战,问出了和云太傅一样的问题,“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往后临月该如何嫁人生子?”
“临月不生子!”德太妃断然道,“至于娶不娶夫,娶几个,那随她意愿。”
“你说什么?”太后一愣。
“陛下开明,为报皇恩,临月已立誓言,若承大统,终身不育。百年之后,必当归政于陛下或秦王之后。”德太妃语带失落,却隐含骄傲。她的女儿,如此聪慧,又如此有魄力。这样一来,即还了陛下知遇之恩,又堵住部分悠悠之口。
此事像是一滴冰水落入热油之中,京城瞬间沸腾起来。纵然临月郡主拜师云舒的对外的理由是备战科举,可这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明眼人,其中关窍,心照不宣。
“陛下这局棋,布得精妙。”安无恙一边细致地为叶倾华擦拭着湿发,一边说道。
“我就知道,三哥从来都不是守旧之人。”叶倾华感慨着,“只是我没想到,子谦会接旨。”毕竟,这意味着要与他敬重的祖父对垒。
他当然会接。安无恙暗忖,毕竟要实现叶倾华的梦想,没有什么比扶持一个女帝来得更快、更有效,虽然胜算不大,却不是没有。景熙帝既允了李仪上这赌桌,便是最大的赢面。
“这不是好事么?”安无恙打了个哈欠,确认发丝尽数吸干后,放下布巾。
“对,是好事。”叶倾华应着,目光掠过他眼下的青黑,心疼得厉害。
自从知晓她怀双生之后,他夜夜噩梦,常常是醒来后便不敢再睡去。尤其近来他强忍着不再去户部时时守着后,那压抑的焦虑好似转而向内侵蚀,情况反倒更糟了些。
有时他会被困在可怖的梦境里,发出惊惧的呓语,却挣扎着醒不来。每每这时,只有叶倾华把他紧紧搂住,柔声安抚,方能将他暂时从那片无边黑暗中打捞出来,获得片刻安宁。
偏生他什么也不愿说,怕影响她的心情,一个人默默硬扛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将那些淤积的情绪释放出来,不然他早晚会崩溃。叶倾华暗想。
安无恙将她从贵妃榻上抱起,见她心不在焉,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你。”她顺势环住他的脖颈,笑吟吟答。
“想我什么?”安无恙收拢手臂,将她抱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