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帝终究不可能在庆功宴上斩杀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盯着安无恙许久,问道:“你到底喜欢明珠什么?”
这软下来的语气令殿内凝滞的气氛悄然流动起来。
“所有。”安无恙眼中泛起追忆的神采,笑道,“她初来京城之时,我尚在福州戍边。未见其人,先闻其事,事事都透着股与众不同的鲜活劲儿。当时我便在想,这姑娘怎么如此有趣?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夜明珠’。后来啊,我忍不住想见见这有趣的姑娘,于是便请调回京了。”
“等等!”席间的安成猛地瞪眼,“臭小子,你当初回京,不是说专程为给老头子我贺寿的吗?”
安无恙摸了摸鼻子,笑得坦荡又带点狡黠:“哦,给您过寿啊?那是我请调的由头而已。”
“你个混账东西!不孝孙!”安成气得胡子一翘,佯怒道。
这祖孙俩一唱一和,插科打诨,瞬间将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氛围彻底打破,殿内甚至响起了几声压抑的轻笑。
安无恙收敛了玩笑之色,转向雍和帝,“陛下,您知道吗?我无数次庆幸我回来了。”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后怕:“第一次见她,她浑身都是血,面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就像我给她取的外号。就那么一下,狠狠撞进了我心里,再也拔不出来。我又无数次懊悔,为何不能稍微再走快一些些,半盏茶就好,那样她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安无恙接着道:“可惜,那时我尚不知自己已然心动,只觉着这姑娘有趣得紧,便总寻些借口去逗她。把她惹恼了又备礼去哄。”
“那你是何时知晓自己心意的?”雍和帝被他的叙述吸引,不禁追问。
“西征庆功宴,她于高台之上,光芒四射,耀眼夺目。那一刻,我捂着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脏,我知道,我完了。秋猎时她惊马遇险,救下她后,我甚至卑劣地想过,拖延时间,让救援之人第二日再找到我们,如此她便只能嫁我了。”
“为什么没有这样做?”雍和帝又问。
“舍不得啊。”安无恙叹道,“她这颗明珠,岂能因为我染上污浊。”
雍和帝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一直沉默的云舒,抛出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她曾对子谦情深意重,人尽皆知。你不介意?”
叶倾华眼睛微眯,雍和帝这是要彻底毁了她的名声啊。她下意识看向安无恙,心中也浮起一丝忐忑,想听他的答案。
安无恙立刻察觉她的不安,自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有何可介怀的?虽说我确实看不大惯云舒那副君子端方的样子,但不可否认,他是真君子。”
他看似在夸云舒,实则是在为叶倾华挽回清誉,毕竟谁也不相信云舒会做出僭越之事来。“我更多的是后悔和心疼,后悔自己没早些回京,不然有他云舒什么事?”
云舒闻言,几欲气笑,若非他当年被逼放手。如今,又岂有你安无恙在此侃侃而谈的份?
安无恙的嗓音饱含疼惜,“心疼她遭受那剜心之痛。那时,她心灰意冷,决绝地将我赶走。可我如何放心得下。最初那几日,我和云舒就这么不分昼夜,守在她院墙外的角落里。不敢靠近,又不敢远离,就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直到确认她不会伤害自己,悬着的心才落下一半。可我还是忧心啊,她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所以我每天雷打不动跑四趟叶府,就为了远远地、偷偷地看她一眼。看她有没有按时吃饭,看她屋里的灯有没有按时熄灭。因为每次都躲一棵树,还闹了笑话,她家小丫鬟以为闹鬼了。”
“噗嗤!”对席的霍深忍不住笑出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就说那个月怎么死活约你喝酒都约不上!原来你是去当‘护花鬼’了!”
“那会儿哪有心思理你。”安无恙冲霍深摆摆手,目光温柔地锁在叶倾华身上,继续道:“后来她终于从宅子里走出来,终于能像以前一样惹急了会踹我一脚。我这颗悬着的心才真真正正落了地。我的夜明珠,总算是挺过来了。”
“再后来,她在我心里扎得根越发深,直至融入骨血。”他语气深沉,带着由衷的敬佩,“还记得赈灾那时,她拖着病体与粮商周旋,不知付出了多大代价才筹到救命粮!只因为她亲眼见了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就敢砸钱建船队去寻找那传说中高产的粮种。那时我就在想,我的夜明珠,莫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吧。”
最后,他收敛笑意,无比郑重地看向雍和帝,“陛下,遇见她之前,我从未想过成亲,还和慧敏、及渊说过,到时他们过继一个孩子给我养老。遇见她之后,我此生唯一的念想,便是与她携手白头,共度余生。万望陛下,成全臣这点痴心!”
“哈哈哈哈~”雍和帝突然爆出一阵洪亮的笑声,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未存在,“方才吓坏了吧?”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带着几分戏谑,又似语重心长,“婚姻乃人生大事!十安已不在,叶家又最是重情重义,朕不得不多费些心思,替他好好掌掌眼,看看这求娶之人,究竟值不值得托付终身啊?”
他话锋一转,看向临安公主,语气不容置喙,“临安,你的任务完成了,快坐下吧。”
临安公主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违抗圣令,面上却迅速调整,绽开甜笑,“恭喜明珠姐姐觅得佳婿,姐夫,你通过考验了。”
雍和帝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安无恙身上,带着深意:“长生,明珠虽非朕亲生骨肉,然朕视她,与亲生女儿无异。你,可懂?”
“臣懂。”安无恙起誓,“臣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负明珠!若违此誓,天地共弃,不得善终!”说罢,又嬉皮笑脸道:“陛下,臣实在不想与她分离太久,内河水路的战事,您看是不是再寻个能臣干将接手?让臣专心筹备婚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安无恙这是要把水师一半的兵权交出去?随即又恍然,原来陛下之意竟在兵权,无论是驸马还是郡马,只要安无恙交出来,他想做何马便做何马。
雍和帝假意推辞,“哦?朕看你管得甚好,井井有条。能者多劳嘛,你继续担着便是。”
安无恙耍赖般恳求,“陛下,之前出征八月见不着她,那滋味臣真是受够了。义女婿也是女婿,您心疼心疼臣。”
雍和帝捻起一颗葡萄作势砸他,笑骂:“婚还没成呢,少在这儿攀亲占便宜!朕问你,若让你交出来,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及渊。这下子仗打得不错,不用可惜了,不能让他天天在家啃爹娘兄长,他还要养老婆孩子呢。”
雍和帝挑眉,似笑非笑,“朕看你是见不得人家清闲吧?”
“嘿嘿,”安无恙咧嘴一笑,坦然承认,“陛下圣明!您猜对了!”
“行了,朕考虑考虑。”雍和帝见目的已达,且安无恙识趣主动,便也见好就收,“镇远侯安无恙,明珠郡主叶倾华,上前听旨。”
安无恙与叶倾华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尘埃落定的欣喜与郑重。两人携手上前,恭敬跪于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