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信依言起身,视线落在龙袍下摆繁复的金龙刺绣上。
那里留着一片干枯的梅瓣。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终于,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距离感,“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
“恕臣斗胆揣测圣意,陛下召见,想必与猎场之事相关,更与……三殿下有关。”
皇帝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摧信,你好大的胆子!”
摧信再次单膝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陛下息怒。”
皇帝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钉在他的脸上:“息怒?朕的二皇子险些葬身兽口,而你,区区一个影卫,竟成了这场祸事的引子!朕问你,在那日猎场之上,周猛因何对你‘出言不逊’?烬儿又为何因此不惜以身犯险,布下如此杀局?”
他的质问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你可知,单凭你身为影卫,却引得皇子相争、乃至酿成宫闱大祸,朕就该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陛下明鉴。”摧信态度恭敬道,“他人之言行,臣不敢妄议。三殿下行事自有其章法,臣……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卒子,进退由主,不敢居功,亦不敢言过。”
“好一个‘卒子’!可若非因你,烬儿他……”
皇帝的声音陡然顿住,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朕本欲严惩于你,以儆效尤。是他拖着伤体主动来见朕,亲口向朕求情!”
“他竟求朕……放你离开他身边,允你回归影门,不再受他牵累!”皇帝死死盯着摧信,“除了他母妃,朕从未见他对任何人如此在意过,你告诉朕,你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让他为你做到这一步?”
殿内死寂一片。
摧信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殷无烬竟肯主动放他走,甚至为此向皇帝求情?不可遏止的,这个消息在他心底激起了些许涟漪。
皇帝看着摧信那瞬间的凝滞,心中的酸涩与怒火翻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份属于帝王的强势,已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所取代。
“朕不会真的把你如何,怕他更恨朕。他已经……很久没好好跟朕说过话了,他把自己关在梅苑里,魂不附体,只知守着那些死去的梅花。”
殿内空气沉闷压抑。
摧信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回避,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
“陛下,请恕臣斗胆直言。”
“三殿下困守梅苑,形如枯槁,非一时之因,亦非臣一人之过。”
皇帝眉头紧锁,眼神锐利起来。
摧信继续道:“三殿下心中之苦,源于至亲离散,源于身份枷锁,源于如履薄冰之境。”
而这些,都是拜眼前这位九五至尊所赐。
“三殿下待臣或有几分不同,非是臣有何本事,或许只因臣是一介影卫,所图甚少,故在臣面前不必随时提防,仅此而已。”
“陛下但有明旨,臣自当遵从。三殿下若需,臣亦尽力而为。”摧信的语气恢复了影卫的恭谨,“只是这些,都未必是三殿下心中真正想要的。”
皇帝的脸色变幻不定,青白交错。
摧信的话,没有直接的指责,却比指责更锋利地剖开了他身为帝王的困境和身为父亲的失败。
谁才是造就今日局面的元凶,明明白白。
他看着跪在下方却脊梁笔直的影卫,喉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欲辩驳、欲责难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你……退下。”
而在摧信转身离开时,又听到那道声音响起,仿佛仅在这瞬间就苍老了许多。
“他毕竟待你不同,无论如何,多去看看他,陪陪他。这并非是朕的命令,而是。。。。。。一个父亲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