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悄无声息间,又是一年春秋交替。
后宫之中,依旧是慕容舜华与叶云歌两位骄女争奇斗艳,其间偶尔夹杂着几位新人昙花一现的恩宠与迅速沉寂的光彩。
嘉嫔金沉璧因育有皇子谢珹,地位稳固,谢清裕倒也时常去看她,自成一方天地。
而我,景羲和,凭借着多年经营下来的沉稳名声、偶尔在谢清裕疲惫时恰到好处的温柔解语,以及对分寸精妙的把握,依旧在他心中保有一席之地,恩宠如幽咽泉流,细弱却未曾彻底断绝。
我始终小心提防着叶云歌这条潜伏在暗处、不知何时便会吐信噬人的毒蛇。出乎意料的是,在兰殊那漫长而备受关注的孕期里,叶云歌竟未曾对那未出世的孩子施展任何阴私手段。
或许是她权衡利弊,觉得在帝后如此看重之下动手风险太高,或许是她将更大的图谋放在了别处,又或许,是皇后与皇帝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威慑,起到了作用。
无论如何,在种种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兰殊总算有惊无险地平安渡过了怀胎十月。
直至次年春夏之交,一个朝露未晞的清晨,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婴啼,骤然划破了未央宫持续一夜的压抑。
兰殊平安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新生儿身体健康,哭声洪亮,中气十足。
消息传至谢清裕处,圣心大悦,当即下旨,赐名小皇子为谢瑢,晋封兰殊为纯妃,以彰其功。
当我从乳母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被裹在襁褓里、尚且闭着眼睛的柔软小生命时,看着榻上兰殊那张因耗尽力气而苍白疲惫、却被巨大幸福与满足笼罩、仿佛散发着柔光的脸庞,心中那块自她有孕起便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巨石,终于伴随着那声响亮的啼哭,轰然落地。
一股由衷的、纯粹而炽热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眼眶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湿润。
瑢儿,真好。
兰殊,我的好姐姐,你做到了。你平安地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
从此,你在这危机四伏、孤寂寒冷的深宫之中,真正有了血脉相连、割舍不掉的倚仗,有了值得倾尽所有去守护的牵绊。再无人能轻易动摇你的根基,轻视你的存在。
我抱着那小小的婴孩,心中充盈的喜悦,比自己当年初入王府,走向渴望已久的权力时,还要浓烈、还要真实百倍。
回到长乐宫时,已是夜深。殿内依旧是我熟悉的那片沉静,白日里那巨大的喜悦与激动缓缓退去,喧嚣过后,一种更深沉的、关乎自身的、冷静的思量,悄然浮上心头。
殿内烛火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梳妆台紫檀木妆奁最底层那个隐秘的角落里。那里,静静躺着我那白瓷的小瓶。瓶身光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多年来,它如同一个我与这毓金宫签订的冰冷契约,一个无声的警告,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在这里最残酷的生存法则——在没有绝对把握能掌控全局、护住自身与前路之前,不要轻易让一个无辜的生命降临,成为你的软肋,或是沦为一场胜算难料的豪赌中的赌注。
我伸出手,探入那漆黑的角落,将小瓶紧紧握在了掌心。
那熟悉的凉意瞬间蔓延开来,激得我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还要……继续吗?
一时间,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许多混乱而鲜明的画面。有楚瑛产后血崩时那张迅速失去血色、写满惊恐与不甘的灰败脸庞,有产房外那声冰冷的、决定生死的“保小”,有姑母宁太嫔在泛黄宫廷记录中那语焉不详、潦草定论的“病故”,有慕容舜华这么多年对着自己始终平坦的小腹时,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绝望与逐渐扭曲的疯狂……
这些,都是血与泪凝成的教训,是多年来让我如同惊弓之鸟,不敢越雷池一步,死死握住这瓶药的最大理由与梦魇。
风险从未消失。
然而,今夜,另一些画面,却带着更加鲜活、更加温暖、更加充满希望的力量,顽强地冲破那些阴暗的记忆,清晰地、不可抗拒地占据了我的心神。
有兰殊虚弱地抱着谢瑢时,那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连眉梢眼角都流淌着温柔的脸庞;有小谢瑢那有力的顽强的啼哭,有他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在我怀中时的触感,以及他未来可能带来的无限的可能性与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