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穿着先前那身玄黑衣袍,只是手中多了一小坛酒,此刻她正在将坛中酒液倾入自己喉间。
她动作干脆潇洒,却难掩眉宇之间的落寞与颓倦。
察觉到楼上客房那窗中人正在注视着自己,谢逸清不由得抬首望去,李去尘那落满皎皎明月光的白净脸庞便映在了她眼眸之中。
李去尘比那枚弦月更明净。
谢逸清向那轮明月深深地回望而去,眼中死气就此稍敛,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
于是一会过后,这轮皎月就降临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还不歇息?”谢逸清将冷冽酒液吞下喉头,躬身把那酒坛往身后一放,随后坐直了抬眸看向李去尘。
“我有东西想给你。”李去尘将怀中刚刚准备好的小荷包掏出来递给谢逸清,“这是我画的金光神符……”
她本是心中有些忐忑,担心谢逸清并不会收下这远逊于大天师绘制的符箓,但见面前人目光柔软地看向自己,李去尘忽然又多出了额外的底气:“望你平安喜乐。”
“陛下,您在这里不开心,不要回来了。”
“望您往后,平安喜乐。”
隔着五年的时光,谢逸清仿佛又听到了那咳血垂死之人,咬牙吐出的临终之言。
从她身体里淌出的血,滴在了宫城里的玉砖上,也溅在了自己的心头。
擦不去,忘不了。
谢逸清眼角酸涩,竟然有泪水流连于眼眶。
垂睫不让李去尘察觉到自己的反常,谢逸清迅速接过尚留有她体温的荷包。
荷包轻巧,她手指稍做按压揉搓就能听见里头符纸与布料的摩擦声。
谢逸清默然垂首,妄图用这摩挲的动作来将五年间不曾流出的泪水抹去。
五年来,无论自己从梦魇中醒来时有多撕心裂肺,都未能流出一滴眼泪。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五年前哭干流尽了,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如今面前人一句“平安喜乐”,自己的泪水竟像快要决堤的洪流。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手指也不受控制地开始轻微颤抖。
可指尖符箓难得又脆弱,自己不该再揉捏了。
于是几个深呼吸后,谢逸清仍是低垂眼眸,不假思索地将荷包妥帖地放进了自己胸前的交襟处,与那细长物什挨在一块。
李去尘原以为谢逸清会随意将这符箓塞入袖中,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重视地放在心口。
她对自己这个小道士绘制的平常符箓都如此重视,果然是个极好的帝王!
可是她为什么不说话?
李去尘心生疑惑,便挪动身体凑得离谢逸清更近了些,指尖与指尖不经意相触。
她的帝王,竟然在颤抖。
李去尘旋即双手攀上谢逸清的肩头,见她仍是侧脸低头不愿面对自己,又用手心捧起她的脸庞,将她的如画眉眼挪至自己眼前。
夜色如水,面前人双眸里竟也是水光潋滟。
一滴蓄势已久的泪水乘着凉爽晚风降落在李去尘的手背上。
好烫,又好冷。
她这三日见过谢逸清风流打趣的模样,也见过谢逸清持刀上阵的英姿,还见过谢逸清从容指挥的气度。
但从未见过谢逸清这样脆弱易碎的神态。
她像已经历经千辛万劫的神仙瓷像,虽然外表仍是光鲜亮丽,实则底胚已是寸寸开裂,整个身体都即将分崩离析。